桑榆非晚

　　第三日唐臣靳身边的小厮拿了一叠纸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铺子的结构图画好了。王仲曦的小厮办事真是利索。

　　唐桑榆先用铅笔临摹了两张结构图出来，因为细节很多，所以用了很大的纸，只能铺在地上趴着画才行。

　　临摹好后，再用尺子量好比例，按照了一比一百的比例画在纸上，这样拿去店里才能更精确的放量尺寸。

　　她就这样趴在地上画了一天的设计图。

　　唐臣靳来到她的院子里便见到这样奇特的画面。

　　“我竟不知，你与仲曦合伙做起了生意。你们何时这么熟了？”

　　头顶传来唐臣靳的声音。唐桑榆抬头一看，唐臣靳背着光站在她面前，看不清表情。

　　“那日本来去找铺子，结果没找到，遇见了仲曦，他便把他的铺子给我了。我与他合伙。”

　　唐桑榆用袖子抹了把脸，继续埋头画图。

　　唐臣靳无奈的叹气，侧身让出光线。看着她脸上被她自己抹成了大黑脸，便去旁边拿了帕子沾了水来给她擦脸。

　　这时的唐桑榆哪还管得了谁在给她擦脸，只埋头苦画。还以为是玉蕊儿在给她擦脸，心里还奇怪今日玉蕊儿怎么这么温柔了。方才还骂她整天不吃饭着魔了呢。

　　阳光印在她的侧脸，皮肤透着光，还能看见阳光里脸上的一层绒毛。她的睫毛很长，覆在眼睛上，让眼下印出一片阴影。嘴唇略薄，却粉嫩可爱。

　　这样的唐桑榆唐臣靳从小看到大，却总也看不厌。

　　“玉蕊儿说你一天没吃饭了，起来吃饭吧。”

　　唐桑榆不答，继续埋着头。

　　“你知道吗？我明日就可以出十倍的价格把青莲街买下来，然后再把你那件铺子卖给别人。”

　　唐桑榆丢了笔站起来：“不是吃饭吗？我正好饿了。”

　　旁边的玉蕊儿欢天喜地地端饭去了。唐臣靳温柔地揉揉她的头，一脸无害的模样让唐桑榆想咬他。

　　唐桑榆并不会承认自己怂，毕竟几年前有同样的画面作为前车之鉴。

　　那时唐臣靳也是这样温柔地对付家一个小孩说：“你知道吗？你再欺负桑榆，我就把你扔进湖里。”

　　可惜那小孩并不信邪，仍捡了石块往唐桑榆身上丢。然后下一刻唐臣靳就将他扔进了湖里。那是个寒冬，那小孩没扑腾几下就沉下去了，唐臣靳也没叫人下去捞，而是蹲下身看唐桑榆有没有受伤。终于身边的小厮见事情不对才叫了人捞上来。那小孩后来救活了，不过听说身上落下了病。唐桑榆也再没见过他。

　　这件事导致身边看戏的唐玉锦吓得病了半个月，后来见了唐臣靳就躲起来，长大后才好些。

　　这也是唐桑榆虽然身份尴尬，却也没人敢欺负她的原因。

　　谁不怕死呢。

　　唐臣靳陪着唐桑榆吃了饭，又硬要她休息半个时辰，无奈唐桑榆只得被他拖着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你找仲曦合伙做什么，怎的不来找我。”

　　唐桑榆两手撑着腰，双腿迈开作消食状：“那日遇见他也是巧合，我本想自己找间铺子的，可哪想那条街太火了，一间空铺子也没有。”

　　唐臣靳把落在她肩膀上的落叶拿下来丢掉：“下次想要什么就来找我，外面的情况你什么也不懂，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唐桑榆笑：“仲曦不愁吃不愁穿的，骗我做什么。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才想要自己去看一看学一学，以后才能自力更生。”

　　“你自力更生做什么？”唐臣靳停住脚步，盯着她问。

　　又说话不过脑子了，唐桑榆直想打烂自己的嘴。

　　她知道自己骗不过唐臣靳，便直愣愣得看着他，不敢说话。

　　见她这样子，唐臣靳哪还不明白。气得笑了：“你想走。”

　　唐桑榆脚尖画圈圈：“也不是现在就走…“

　　“不是现在？那是明日？还是明年？是不是哪日你准备好了一切，就一走了之？”

　　唐臣靳的声音一下比一下轻，只有唐桑榆知道，他是生气了。

　　“我在唐家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况且我不喜欢如今的生活…”越说越说不下去了，就只敢那么小声地嘀咕着。

　　“可笑我还在思考我们的将来，你却想走。”

　　唐桑榆依旧低着头作鸵鸟状。唐臣靳继续说：“看来没别的办法了，我明日就去求了老太太成全我们的亲事。”说完一甩袖就走了。

　　听了这话唐桑榆哪敢放他走，差点喊玉蕊儿关门放狗了。连忙追到院门口堵住唐臣靳道：“表哥你别激动！千万别做傻事！冷静啊表哥！”

　　唐臣靳问她：“那你还走么？”

　　唐桑榆不知如何作答，我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是你先说喜欢我的。”

　　唐臣靳脸色阴沉得滴水，眼眶发红，嘴唇紧抿着。

　　唐臣靳说：“是你说喜欢我，如今你却要走。”

　　唐桑榆不知为何也气了起来：“可我们是表亲！我们有血缘关系！”

　　唐臣靳听了她这话，又惊又气：“你整日胡思乱想，看的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这种荒谬的话也说出来了！李兴！”他朝门外的小厮说：“叫几个人来。”

　　李兴得了话很快喊了几个奴婢来。

　　唐臣靳指着唐桑榆的屋子说：“去把小姐屋里的书都收走。”

　　几人鱼贯而入，玉蕊儿早就被唐臣靳的雷霆之火吓得坐在地上，哪敢去拦，只坐在地上哭。

　　很快几人便收了几箩筐的书出来，哪知还没结束。唐臣靳继续指着门说：“找把锁来把院门锁了。”

　　此刻唐桑榆脑子一片空白，呆呆的站在门口看她们忙活。

　　唐臣靳看也不看她，留下句：“你便待在这里，等很快我们成亲了，我便放你出来。”说完便走了。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玉蕊儿的哭声，和门外上锁的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太阳都已经西斜，玉蕊儿早就不哭，呆呆地坐在那儿。

　　“有酒么。”

　　太久没有说话，说出来的声音干涩难听。玉蕊儿听见这声音连忙站起来：“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唐桑榆摇摇头，重复道：“有酒么，我想喝酒。”

　　“你从不喝酒的，你别吓我。”玉蕊儿又快哭了。

　　唐桑榆走过去坐在石凳上，干涩的笑了一下：“被人关禁闭这么丢脸的事情，怎么能不喝酒发泄一下？就是因为从不喝酒，才想要尝一尝。反正如今只能待在这儿了，喝点酒也无妨。”

　　“这里没有，我去试试。”

　　玉蕊儿走向门口敲了敲院门，只听外面很快开了锁，见是玉蕊儿，便问道：“玉蕊儿姐，什么事？”

　　玉蕊儿和门口的人说了一会，很快那边的人便拿了个大食盒进来，又重新锁了门。

　　玉蕊儿提着食盒问：“在这儿喝，还是进屋喝？”

　　“就这儿吧，顺便看看月亮。”

　　玉蕊儿无奈地把食盒放在石桌上，骂道：“我看你真是疯了。”

　　“你不喝么？”

　　“我俩都醉了，谁来照顾谁？”说完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便进屋去熬热水灌汤婆子去了。

　　唐桑榆拿出一坛酒来，开了封就闻见醉人的酒香，果真是好酒。

　　酒这个东西，她上一世常喝。啤酒，红酒，洋酒，白酒。她什么酒没喝过？不过如今的身体酒量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她也不用杯子，就着坛子喝起来。

　　她喝酒不爱说话，就一个人默默地喝，默默地盯着月亮看。不知喝了多久，月亮已经出来了很久了。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她抹了抹眼睛，原来是哭了。

　　“哭个屁啊。什么事姑奶奶没经历过，当初死的时候那么痛，我踏马也只记得找我的包了…什么事能把我吓住？…关禁闭，呵。姑奶奶小时候黑屋子都关过我告诉你。”

　　越说视线越模糊，越抹眼睛眼泪越多。眼睛都被抹肿了。

　　终于把酒坛子往地上一甩，对着月亮撕心裂肺地吼：“唐臣靳！你混蛋！”

　　身后有个声音说：“大少爷，这…这喝醉了，不是骂你的…“

　　另一个声音说：“嗯。”

　　唐桑榆转过身，视线很模糊，眯着眼睛也看不清面前的人脸，便晃一晃头，哪知刚晃两下人就倒下去了。

　　*

　　唐桑榆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疼欲裂，浑身都疼。一动屋子就跟着晃，只得躺在床上哆哆嗦嗦的唤着玉蕊儿。

　　唤了许久都不见玉蕊儿进来，她此刻还没完全清醒，只以为连玉蕊儿也不要她了，便哭了起来，哭得很是悲惨。

　　正哭着，一只手扶着她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递了杯水在她唇边。此刻她嗓子都快冒烟，就着这只手就喝光了。

　　喝完了还闭着眼睛央求着：“还要…“

　　头上的叹气声传来：“可恨的时候是真可恨，可怜的时候也是真可怜。我真是恨不得抱着你一起落进湖里淹死得了。”

　　睁眼一看，不就是让她恨得牙痒的唐臣靳么。

　　她哼的一声偏过头去：“不是关我禁闭么，你来做什么。”

　　“本来拿了粥来给你，看你这样子也是不想要的，那我走了。”

　　唐桑榆一听见粥就觉得胃里饿得难受，满嘴的酒气，只想快点喝点粥去了这味道。

　　听见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便很没骨气地回头喊着：“别！我刚刚开玩笑的…“

　　唐臣靳端着粥停在门口：“要喝粥？”

　　唐桑榆点点头。

　　“还像昨晚那样骂我么？”

　　唐桑榆点点头，又赶紧摇头：“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昨晚她喝得自己姓甚都忘了，哪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骂了什么。而且，就算是骂了，她也不会承认的。

　　唐臣靳看她一脸可怜的模样，无奈地把粥端给她，又扶着她起来。见她端着粥就喝起来，生怕她被烫着，连忙倒了一杯水坐在旁边。

　　喝完粥，唐桑榆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头也不那么痛了，嗓子也不干了，胃也不反酸了。

　　她端着碗望着唐臣靳，两眼泪汪汪的，好像只奶狗。

　　“你还关我禁闭么？”唐桑榆瑟瑟发抖的问。

　　“那你还走么？”

　　唐桑榆低着头不答。

　　唐臣靳拿过她的碗，往她手子塞了杯水，说：“你要走，我就还关。你什么时候不走了，我就不关了。”

　　说完便走了。

　　唐桑榆对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的骂，混蛋。

　　唐臣靳走后，唐桑榆就继续躺下去闭目养神。

　　不一会便见玉蕊儿蹑手蹑脚的进来，仿佛做贼。

　　刚拿了东西往门口摸去，就听见背后的声音说：“去哪儿。”

　　玉蕊儿干笑两声回身：“姐儿，你醒啦….还难受吗？要不要喝水？饿不饿？”

　　“你还知道我饿不饿？喝不喝水？”唐桑榆眯着眼睛看她一眼，拍拍床沿：“过来。”

　　玉蕊儿过来坐在床沿上，还不等唐桑榆问话，便一股脑全招了：“是大少爷叫我去老太太那里告假的，说你病了。”

　　“大少爷？我都这样了，你还什么都听大少爷的。我告诉你，我们友谊的小船翻了。”

　　“姐儿你别气呀…大少爷不是说他来照顾你么，我才放心走的。”

　　唐桑榆冷哼一声：“是挺照顾的，走之前还很照顾的说要继续关我禁闭呢。”

　　玉蕊儿给她压压被子：“姐儿不是我说你…这大少爷多好啊，人长得俊，对你又温柔，你心肠怎么就这么硬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大少爷发这么大的火呢，当初大少爷为你把付家那小子扔进湖里，挨了大爷的家法也没见吭一声的。昨天我见他眼睛都被你气红了。”

　　“是啊，多好啊…简直是暖男一个。”唐桑榆叹了口气：“就好像兔子的窝边草。看得见却不能吃。再好都不能是我的…我的痛，你不能懂。”说着便捂着心口翻了个身去。

　　玉蕊儿朝着她的背翻个白眼：“就是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泰拳警告一次。你刚才对我翻白眼了是不是。”

　　“我哪敢，睡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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