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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上）
千秋节一到，帝都的气氛马上就不一样起来，家家门前又挂上了只有过年才看得到的红灯笼，戏班也都从各地赶来，三天无宵禁的帝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洛小姐来了，我们家郡主已经等候多时了。”谢福引着一个盛装的年轻小姐慢慢往风吟阁走去，洛琉璃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青芜最近才结识的一个官家小姐。
皇宫是一个国家最神秘的地方，却也是最没有秘密的地方，陛下对青芜的重视很快便从宫里传了出来，来谢王府拜访的夫人小姐也逐渐多了起来，岳秀萍和青芜实在应付不来，便以各种理由避而不见，但这个洛琉璃却是其中的例外，她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并没有普通官小姐身上的傲慢娇气，与青芜很是投契，一来二往便结为好友。
“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青芜一见琉璃的身影便出门迎了上去。
“主街上人太多，马车走也走不动，我没办法只好下车步行过来，耽搁了不少时间。”
“真有那么多人？”
琉璃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对着镜子理了理有些松散的头发，颇为无奈地说：“凤仪楼今日有宴会，宴请民间贤士，据说陛下也会亲自驾临，多少人都在那里等着一睹龙颜呢。”
“那今日咱们还出门吗？本来想去街上看看热闹，听你这么一说，倒不想去了。”
“不去也不行。”琉璃歪着头含笑看着她，“我可是带来了几个小姐，都眼巴巴地等在门口，指望着能跟郡主同游呢。”
“你带了人？”青芜瞪她一眼，扁了扁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最怕见那些大家闺秀了，三句话行一个礼，你随口说一句话，她能想出几百种意思，面对面说几句话都十分困难，还怎么同游？”
“我也是没办法，现在整个帝都都知道，我是你清平郡主的闺中密友，人家攀不上你这个高枝，便从我下手，我父亲那个人啊……”琉璃话未说完，只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外面街上热闹，我实在想出去看看，不过总要避开那些人才好，说来也怪，以前来王府拜访的，也就父亲从前的几个部下，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平白多出许多不相干的人，我娘前些日子嫌烦，躲去了白云观，谁知竟有人追到观里拜望。”
“哈哈。”琉璃咬着一瓣橘子就笑了起来，汁水卡到喉咙里，重重地咳了几声，她含着眼泪说：“也没什么奇怪的，谁叫陛下重视你啊，不过排除这个因素，单单跟你交往也是件幸事，这样绝色的容貌无论站在哪里都是焦点，旁边的人也能跟着占不少光。”
“松音，松音。”青芜也不反驳她，向外头喊了两声，垂髻的红衣丫鬟立刻蹦了进来，青芜吩咐说：“我跟洛小姐出门转转，等会儿若是有人来，就说我不在，再去回我娘一声，就说我晚饭前肯定回来，让她不必担心。”
“是，郡主。”松音应了一声便退出门去。
“不担心门外那些大家闺秀了？”琉璃半靠在椅子上，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
青芜眉毛一挑，“咱们走后门。”
“那那些人怎么办？”
“愿意等便等着好了，又不是我请她们来的。”
琉璃摇摇头轻叹一声，“看来我今日是要得罪不少人喽。”
谢王府的后门离主街有一段距离，也相对清静一些，出了门，青芜松了口气，转头对琉璃问道：“现在咱们去哪儿？”
“吉庆街吧，我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好多民间艺人，据说还有猴戏和杂耍，平日里皇家梨园和宫廷乐师早就听腻了，不如到那边去看看？”
“好。”青芜乐呵呵地应了一声，这些天被那些达官贵人的内眷缠着的阴郁也一扫而空，挽着琉璃的胳膊便欢欢喜喜地往吉庆街而去。
越往前走，人便越多，仿佛整个帝都的人都挤在街上看表演一般，吉庆街两旁摆了很多红毯铺就的舞台，除了常见的戏曲外，当真如琉璃所说，许多身怀绝技的江湖艺人摆摊献技，青芜拉着琉璃一个个看过去，惊险项目一个接一个，看得她眼花缭乱。
“青芜，来这边。”琉璃比她快走一步，此时正在前面招呼着她。
青芜随声音看去，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小姑娘正在表演杂技，看上去年纪要比她们小上许多，体态也比她们轻盈数倍，她踩在一根极细的绳索上，先是缓步行走，后又在绳上轻盈跳跃，最后居然还能摆出些复杂的舞蹈动作，摇摇晃晃引得周围人惊呼不止。
“好厉害。”青芜也算武功不错之人，可她也知道自己未必能在这绳上表现如此自如，于是跟着人群鼓掌赞叹道。
那小姑娘似乎受到观众的鼓舞，轻身一跃，抓住了旁边竖着的绳索攀爬而上，爬至顶端后绷直了身子倒挂于绳上，随风飘着。突然，她似滑脱了一般松了手，身子旋转着从高空坠下，青芜惊呼一声，人已跃上高台，在那小姑娘脸孔几乎触地之时伸手想要接住她，那小姑娘却突然停在空中，调皮地冲她眨眨眼睛，青芜这才看清，她根本就没放开过绳子，只不过顺势滑下来罢了。
琉璃赶紧挤过人群，上台将青芜拉了下来，口中笑道：“人家不过卖个关子，你就被唬住了？”
周围人响起一片笑声，见青芜眉目如画，肤如凝脂，便也知道她是大家小姐，没见过市井玩意儿，笑她单纯可爱，倒也并无恶意。
“丢死人了。”青芜红着脸走出好远，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低头抱怨道。
琉璃此时却笑得直不起腰来，“早就听闻清平郡主一身武艺，今日得见，当真是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得很啊。”
青芜瞪她一眼，闷闷地不答话，嘟着嘴鼓着脸往前走去，脚下一个不留意，被一颗石子绊了个趔趄，又惹来琉璃一阵大笑。
“王爷，这郡主还真是有趣得紧。”青芜身后不远处，夏凌昱带着一个亲随慢慢逛着。
“是挺有趣。”夏凌昱低头笑了起来，从前在皇家宴上也见过这个郡主，印象里只是个面貌姣好的佳人，并未放在心上，可那日在无画楼再见她之后，也不知怎的，这个清丽的人儿便印在了他心里，后来他也去过无画楼几次，却再没碰着她，心中总觉得有些遗憾，今日难得有闲暇出门逛逛，竟能遇见她，夏凌昱心中升起一丝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喜悦。
晨雨望着自家主子唇角浅浅的笑意，又往往那小郡主离开的方向，似乎觉察到了点什么，“王爷，您可是中意清平郡主？”
夏凌昱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迈着步子慢慢往前走去，中意么？天姿国色，又出身谢王府，是谁都会动心的吧，不过他们这些人的婚姻，最后都要看父王的心思，又有几个人能自己做主。
青芜在人群中实在太惹眼，别家的姑娘大多是盛装打扮，头上身上的金玉器物层层堆叠，只为博得多一些的关注，她却与人家完全相反，穿着妆容都很是随意，人说人靠衣装，到了她那里却变成了衣靠人装。简单的罗裙和素色披风穿在她身上就如霓裳羽衣般夺目，而她本人似乎对自己的美貌浑然不知，与女伴尽情笑闹，那明媚的青春活力带得周围的人都开心起来，路上的少年郎都恨不得将眼睛挖出来粘在她身上。晨雨突然顿住了脚步，往青芜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若是有这样一个王妃，应该是极好的吧。”
“琉璃，我饿了。”青芜走了一段路便觉得腹中饥饿，吐了吐舌头看向好友。
“不生我气了？”琉璃故意将头转到一边，不去看她。
“好姐姐，你知道我的，气也就是一时，什么时候过过心，再说，谁让你那样笑我了。”
经她一提，琉璃又想起青芜刚才窘迫的样子，强行忍下笑意，挑眉看着她，“说吧，想吃什么，姐姐给你买。”
“烤地瓜、卤煮火烧、冰糖葫芦、豌豆黄、莲花糕，最好再来一碗热腾腾的面茶。”说到吃的，青芜两眼都放出光来。
琉璃捂紧荷包跳到一遍，故意露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来，“乖乖，你这是要抄我老底啊，就你这吃法，就是一座金山也能让你吃光，我们小门小户的，比不得谢王府家大业大，求你口下留情。”
“那么小气干嘛。”青芜谄媚地贴了上去，挽住好友的胳膊，“等我娘发了零花钱，我还你就是了。”
“你娘一个月才给你二钱银子，你这小败家的，怕是捂不热乎就没了吧，我可不指望你还我。”
“我娘可不是小气，那是教我们勤俭持家。”
“是是是，王妃是好心，可惜没碰到好女儿。”琉璃跟在青芜身后，眼见着她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拿东西，只好认命地付钱，口中抱怨道：“王妃那么温柔贤淑的人，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野猴子。”
“我在外人眼前，也是温柔贤淑的。”青芜掰下一块地瓜塞进琉璃嘴里，自己也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人前摆摆架子罢了，你是没看见我娘教训青芷，可看不出什么温柔贤淑。”
“那我倒是颇为同情世子爷了。”
青芜摊摊手，也不反驳，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手里的东西，嘴角更是挂满了残渣沫沫，看得琉璃又是一阵摇头，实在是难将这张典雅雍容的脸和这饕餮一般的吃相联系起来。
“让开让开！”
青芜正吃着街边的美食，便听见几声很不合情景地吆喝声，她抬头看去，只见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押着个瘦弱的姑娘往他们这边走来，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这般情景都自觉地向两边退去，由着他们顺利地穿梭。
“青芜，别看了，不知是哪家的恶仆，早晚有报应的。”琉璃见青芜一直盯着那被押着的姑娘，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说道。
“这么明目张胆的，官府就不管吗？”
“官府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这两个恶仆的架势，家里主子也是有身份的，若没有苦主上告，哪个衙门愿意主动去触那个霉头。”
青芜心中虽然气闷，到底也不是那冲动的人，听琉璃这般说了，狠了狠心转过了头，不想再去看那女孩子绝望的脸。
“求你，求你放了我吧，我母亲已经病重，没了我她会死的，求你放了我吧。”青芜刚转脸过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嚎，她忙回身看去，那女孩死命地抓住一个恶仆的裤脚，倒在地上一脸泪痕地哀求。
“臭娘们儿。”那恶仆一脚将女孩踹开，提起她的领子拖着便向前走去，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他向前挥了两下拳头，喊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闪开。”
“求求你们再宽限我几日，等我娘好些我再跟你们走，求求你们，放了我吧。”那女孩被恶仆拖着，仍不断地哀求道。
“畜生。”青芜恨恨地往桌上一拍，抬腿便往那边走去，琉璃拉了她两下没拦住，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青芜脚下轻旋，利落的几个转身便穿过人群，落在了那两人眼前，琉璃没有青芜那般好的身手，被隔在了人群之外，她只好远远看着青芜，心中升起丝丝不安。
“又一个臭娘们儿。”恶仆正被那女孩缠得心烦，突然听到青芜的吼声，抬手便想打过去，却见青芜气质高贵，想不是一般人家，举起的手便停在半空中，倒也没有轻举妄动，只轻蔑地问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关你屁事？”
青芜还未答话，那女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命挣脱了恶仆地钳制，跌跌撞撞地扑在青芜脚下，抓住她的裙边便哀求道：“求小姐救救我，我愿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反了你了。”那两个恶仆见状便要上前强行带走女孩，谁知刚往前走了两步，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掌风扑面而来，他们急忙闪躲，倒退了几步才堪堪站下，再看青芜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畏惧。
“这女孩我要带走，你们的主子若是想要人，便来谢王府要吧。”青芜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丢下一句话便想扶那女孩离开。
“清平郡主？”那两个恶仆似乎真的如琉璃所说，有些来头，听到谢王府的名头便将青芜的身份脱口而出。
“郡主又如何，这丫头欠了我们主子的钱，自愿卖身还债，郡主就这么将人带走，传了出去，谢王府可算是仗势欺人？”其中一个恶仆壮着胆子说了一句。
“她欠了你们多少钱？”青芜听他们这般说，也不好走，皱着眉头问道。
“不多不少，五十两银子。”
青芜自然没有那么多钱，只好向人群中张望了一下，冲着琉璃挑了挑眉毛，琉璃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那么多，青芜只好回身对那两人说：“我替她还了，回头你们到谢王府去取。”
“谁知道你真的假的。”那仆人见青芜迟疑，眼神便又重新落回那女孩身上，人也慢慢向前靠了几步，那女孩连忙躲到青芜身后，抓着青芜的袖子微微有些颤抖。
“五十两银子，数数够不够。”正在青芜为难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一个荷包擦着青芜的耳朵飞过，刚刚好落在其中一个仆人手中。
青芜回头，一男子从人群中向她走来，和煦的笑容让她安下心来，“南嬴王。”
那两个恶仆似乎也认得夏凌昱，顾不上数银子的数量，都俯下身单膝跪地，请安道：“奴才见过南嬴王。”
“回去告诉七弟，这小姑娘欠的钱，本王替她还了，以后不要再为难于她，听明白了？”夏凌昱笑容未变，手上的折扇敲打在两个仆人的脑袋上，声音是出奇的冷，“滚！”
那两个仆人被他敲得耳中嗡嗡作响，听到一个滚字如大赦一般，抓着钱袋便逃窜而去，周围的人见没了热闹可看，也都纷纷散开，琉璃赶忙上前，帮着青芜将小姑娘扶到一边的茶摊上，慢慢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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