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婚礼

　　她很虚弱，苍白的脸显现着她这个花季年龄不该有的憔悴。

　　医生已明确地对她家人说她再熬不过几日，护士们也都知道了，但每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说什么。如果善意的谎言能给她这仅剩的几天生命带来一丝的愉悦或者轻松，他们都是愿意的。

　　父亲刚和医生谈完话，心情沉重地走到病房门口，不由停下了脚步，逼迫自己平静下情绪，挤出一个不成形的微笑，轻轻地推开门。

　　她坐在床上，倚着枕头，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听见他进来的声响，也不回头。

　　他坐到她面前，抚上她略显瘦弱的手，声音有点沙哑，“亲爱的，别想那么多，只要好好治疗，你的病会好的……”那般轻柔，不知是怕吓到她，还是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她的瞳孔甚至没有转动，依然停留在窗外某一个焦点上。她现在甚至连说话都需要很大的力气。过了半天，她才缓缓地张口，“我想出去走走。”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他早已心碎万分，但只隐忍着。挤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他俯身轻声道，“好的。”

　　今天天气很好，春天的暖风拂过她的发丝，贴在她苍白的脸庞上，竟让人感觉她似乎也多了些生命的迹象。像往常一样，父亲推着她缓缓走向不远处那开得正灿烂的桃树，满树的纯白与粉红，赏心悦目。

　　“就停在这里吧。”吃力地挤出这几个字，她抬头只痴痴地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微笑。

　　看见女儿脸色稍微好转，父亲稍感欣慰，便也默默站在身后陪伴着。忽闻女儿微弱的声音又响起，“爸……”

　　“怎么？”

　　“我床头的抽屉里有一个信封，你帮我拿来好吗？……”

　　“这……”父亲眉头微皱，留女儿一个人在这里，他并不放心。

　　她努力地挤出更灿烂的笑容，试图使父亲安心，“没关系的，我现在很好……爸，帮我拿来嘛……”

　　父亲彻底心软了，再三叮嘱女儿在他回来前不要乱走动，便匆匆向病房走去。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桃花瓣飞舞在身边的感觉。未及，隐隐中有个人走近，她再次睁眼，待视线清晰时，看见来人却不是父亲。

　　“蒂娜，你好。”陌生男子说道，“不，应该是苏珊。”

　　她看着他，只微笑。

　　男子继续说，“在你的上一次生命中，你为了莱斯而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了弥补你减短的寿命，我再给了你一次出生的机会，但你的寿命期限也只有18年，并且都将在疾病中度过。现在，你的这一次生命也即将结束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

　　“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有。”

　　男子似乎是叹了口气，“我可以额外再给你许一个愿望，以了你的遗憾。”

　　她的双瞳突然有了点光泽，微微抬起头，嘴唇一翕一合，“那我可以……”

　　“我可以再回去一次吗？”

　　男子看着她，顿了顿，道，“可以。并且，”他一字一句，“只要你想，你可以重新选择你的命运。”

　　她回复了微笑，心很安。这样，就够了。

　　眼前还是那颗灿烂的桃树，风一吹便洒满了黄昏。她站在树下，等他。

　　她知道，他要再过20分钟才会到。他积攒了3个月的工资，今天要去金铺买那条小巧却漂亮的项链。像当年一样。

　　她知道，他今天要向她求婚，他们风雨同舟了四年，她只是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像当年一样。

　　她知道，他会跟她说我爱你，并且等着她也说出这句话。像当年一样。但当年她没有说，她执着地认为这句最重要的话一定要在神圣的婚礼上说出来，才显得更有意义。

　　她知道，他们之后会去一家法国餐厅吃晚餐，那是她渴望了很久的奢华。他节衣缩食那么久，只为了看她一次满足的笑。像当年一样。

　　她还知道，晚餐后他会坐出租车送她回家。然后，那便是命运的转折……像当年一样。

　　正想着，他来了，显然是着急地奔跑过来，气还未喘过来，便急忙说道，“对不起，我、我迟到了……等多久了？”

　　她只微微一笑，“我也才到。”

　　她的话确实让他心安了点，不由也腼腆地笑笑，从西装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美的礼品盒，递到她面前，下意识地咽下口水。

　　她仍然微笑着，接过那份自己已经知道的礼物，手却依然微微地颤抖。仿佛花了很长时间她才得以把它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精致的纯金项链，被夕阳折射出绚烂的光辉。这便是20多年前，让她几度在珠宝店外驻足凝望又徘徊离去的珍宝。

　　待他细心地替她戴上，看着她脸上幸福的红晕，他不禁也心跳加速，红泛到了耳根子，终于鼓起了勇气，结结巴巴地道，“苏、苏珊……我，我……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一刹那是那么短暂又那么漫长，他紧张地看着她，等待着下一秒出自她口中的言辞。

　　这次，她不再像当年一样，害羞地低下头，支吾半天了。她迎上他期待而不知所措的目光，笑道，“走吧。”说罢，便拉起他的手大步朝某个方向走去。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身处在一间小小的礼服店里。她说老板我们要租婚纱和礼服，她进了换衣间，她穿着洁白的纱裙面带羞涩走出来，她推着他去换礼服，直到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美丽的她身旁，她笑看着他。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涨红了脸，“苏、苏珊，这……”

　　不等他说完，苏珊再次拉起他的手，奔向教堂的方向。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伴着随风飞扬的白纱，形成街上一道奇特而幻丽的风景线，让许多人禁不住驻足观看。

　　终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两人跑进了教堂，不少人正在默默祈祷，她也不作任何顾忌，只拉着他一路奔到圣坛面前，待稍稍平缓呼吸，她转过头，看着尚未知发生何事的他，大声、坚定地道，“在上帝以及今天来到这里的众位见证人面前，我，苏珊，愿意嫁你，莱斯，作为我的丈夫。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教堂里起了几声哗然，更多的人则抬起头，停下了祈祷，好奇而专注地看着他们。

　　他愕然了那么一瞬间，看到她认真神情，一种名为感动的激情便在胸中升腾起来，他拉起她纤白的双手，并紧紧握住，“我，莱斯，愿意娶你，苏珊，作为我的妻子。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你，珍惜你，安慰你，保护你，直到永永远远。”

　　说毕，他低下头，在苏珊的唇上印下轻轻地一吻。

　　时间在沉默中停顿了几秒，随即教堂里响起一片掌声。人们面带微笑，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去祝福这一对纯朴的新人。

　　在长久不绝的掌声里，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爱你，莱斯。”

　　月光在沉寂的林荫小道上洒下一层银霜，也铺在了其间的两个人影上。他们已经把礼服还了回去，换回了便衣，但只苏珊脖子上的那条项链还在月色的抚弄下反射出亮光。

　　“很晚了，”尽管很舍不得，他也不得不开口，拉着她的手又紧了一些，“我送你回去吧。”

　　对于他来说，是还有明天，还有下次的。

　　但她没有。

　　此时她心中的痛，是他所不知道的，她依旧低着头，只怕一看到他温柔如水的表情，这痛便越深越切。

　　“今晚，”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轻轻开口道，“今晚是我最幸福的一晚。莱斯，谢谢。”

　　“宝贝，相信我，以后会更幸福的。”

　　不，不会的。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她仍面带微笑，只是心上滴泪。

　　他们拉着手，拦出租车，上车。

　　在那转角处，她慢慢地闭上眼睛。

　　尔后是震耳的撞击声。

　　一片黑暗之后，是另一片亮光。男子又出现了，不变的是那叹息的神情。

　　未等他开口，苏珊微笑着说，“送我回去吧。你知道的。”

　　男子摇了摇头，“我该早知道你还会这样做的。”

　　男子走了，再睁开眼，桃花依旧，模糊看到的是父亲在远处匆匆赶来的身影。

　　她神情安详地看着他来到身前，看他焦心的表情，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艰难地指了指那信封，嘴唇微张，似要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手，静静地闭上眼，这一次，是永远地睡着了。

　　莱斯呆愣地看着就这样离开的女儿，一瞬间头脑空白，手中的信封飘落到地上。

　　那里面，是她用一生写就的话语。

　　莱斯，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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