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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一队舞者按队列走了上来，一共七人，排了一排，皆身着一样的麻衣白袍，一样的身高体型，一样的黑巾束发，甚至，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一样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白色面具。
如此大的阵势，尤其在中秋节夜宴这副穿着，无疑坐实了一秋心底公子林有所预谋的猜疑。
身后鼓声响起，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声响一下子就让方才还有些嘈杂喧嚣的朝阳殿沉寂了下来，众人只觉得心间蓦然升起了一股沉闷的热气，熏得整个人脑子都有些恍惚。
也就这时，一阵清脆而又悠扬的金钟声响起，直直地穿透了沉闷的空气，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一秋的心却随着金钟的敲击而狠狠地震了一下，她惊讶的望向在堂下跳着舞蹈的七名男子，有些不确定公子林是否就在其中。
他竟然用了金钟？这是什么场合，他竟然用了金钟？一秋心底满是疑问，她有些懵的看向高台之上的帝后，却见皇帝陈桓一脸平静的望着堂下，身旁的皇后显然不知今天会有这一出，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恍然失措。
金钟，一向只用于征战、朝聘和祭祀等大型国事。今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节宴，他又怎么敢？舅舅又怎么会应允？一秋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皇帝平静无波的脸。
这时鼓声齐鸣，鼓点阵阵，堂下的人也动了，七人齐齐动身，散了开去，他们挥舞着，跳跃着，在空中翻腾，强健而有力，整支舞蹈给人呈现出一种强大的磅礴之力，显得非常的孔武有力。
一秋静静的看着，闭上眼，听着鼓声和他们衣袖间的声音，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沙场之上，一股大气磅礴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一秋看着七人的动作，又细细想了想自己平日里观赏的歌舞，只觉得这七人的歌舞有些奇怪，他们的动作过于僵硬而且比起舞者的柔美显得更加阳刚和强健，他们不像是宫伎出身的舞者，更像是——战场上下来的军人。
如果，这七人真是军人的话，这代表着什么？出征吗？
不，一秋迅速回想了一下天书的记载和自己所知的情况，虽已入秋，可北方戎族早在几年前就被陈国的军队大力挫伤，按理说没有这么快恢复元气。
那么，这是公子林给出的自己的筹码？象征着他在军队中有人？可军队一向归太尉管辖，前任太尉张何不过才刚刚离任两个月，新任王太尉小家出身，不会那么快就掌握全国军队……慢着，公子林是薛家后人。可是，薛家父子早已过世近二十年，难道还会有武将愿意听从公子林的暗中调遣？
一秋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目光投入堂前，也就是这时，鼓声渐消，一阵柔和深远的笙声响起，有人唱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一首《越人歌》唱的声音悠扬婉转，气音拖得极长，一秋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众人慢慢舞着，动作变得轻缓了许多，那人接着唱：“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声音渐消，一秋这才听出这竟然是公子林的声音，她看着堂前被其余几人围在中间的一名男子，正好碰见了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一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只是心底，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
鼓瑟声响起，舞蹈再次有了变化，堂前宾客都伸长了脖子去瞧，一秋却怎么也没有了心思，也就是这时，公子林唱到：“山有木兮木有枝——”
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心悦君兮君不知。”轻柔缓和，缠.绵缱绻。
一曲终了，众人皆惊，堂前却十分安静。
公子林伸手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嘴角噙笑，他看着一秋，朗声道：“本公子的这支歌舞，各位可还喜欢？”
口中说的是众人，眸光却直勾勾的看向一秋。
皇帝似有所悟的看着一秋，却见她只是平静的端坐着，遂道：“曲有深意，不知是哪位女郎得我儿青睐？”
“父皇高明。”公子林简短道，他大跨步走上前来，停在了一秋的桌前，一秋听到自己身侧的信阳公主倒吸了一口气，袖中的手指愈发绞的紧，白皙的脸上也不禁透出了一抹红晕。
“我心悦南康，愿得南康为妻。”公子林柔声道，声音缱绻温柔，使得堂前的众世家女不禁窃窃私语。
一秋只是低着头，没有回答，公子林又道：“我待南康，愿像水和鱼，二者相生相伴。”
一秋有些懵的仰头，却突然看见了公子林那双目若朗星的眸子，他冷冷的看着一秋，黑色的瞳孔里没有半分情意。
鱼和水虽相生相伴，可鱼却也终身被困于水，不知这大好河山和无尽苍穹。
方才还恍惚有些不知所措的一秋突然就镇定了下来，她轻笑了一声，温和的说：“林表兄的曲子声振林木，可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只是，请恕南康并无此意。”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公子林的脸色越发温柔，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一秋的脸色却越来越冷淡，直至最后，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看着下首的升平长公主，道：“既是如此，也只能感慨一番有缘无分了。”
升平见此急忙将目光转向了一秋，只是一秋瞧着她脸上的不赞同，心里就一阵堵，遂撇过了头没有再看升平。
接下来的宴会草草结束，虽然歌舞盛大，但方才的重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众人瞥见了一幕皇家的轶事，此时都战战兢兢，只想着赶快结束今日这段难熬的时光。
皇帝临走时，撇下了皇后和众妃子，独独唤了一秋一人，一秋虽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
“皇兄怎么也是你的舅舅，你别担心。”升平拉着一秋的手温声道，她方才还在为一秋拒绝了公子林的好意而恼怒，此时却又担心起女儿来。
“这个我自然知晓，母亲。”一秋温声安慰道，看着升平身后的钦兰对着她重重点了点头，心底突地就放松了些许。
皇帝陈桓年轻时容貌姣好，即便是如今年过半百也是相貌端正，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温和尔雅的文人气息。只是一秋瞧着他鬓间白发丛生，想起他笑时额头上的皱纹，又看着他弱不禁风极为瘦削的身体，就为这位嫡亲的舅舅心里揪了一把汗。
两人沿着一方长长的抄手走廊慢慢走着，一秋落后皇帝半步，皇帝则是扭头看着长廊一侧开的正艳的牡丹。
“南康，为何不接受他的示好？”皇帝温声道，语气里是长辈的关爱。
一秋挑了挑眉，她看着皇帝，却是突然笑了：“舅舅也知道我这身子，怕是活不到二十的，又何必自己硬生生的要结这一段尘缘呢？”
皇帝轻笑了一声，伸出瘦削的指节轻轻敲了敲一秋的额头，戏谑道：“对舅舅也说这般浑话。”
“林表兄，他——”一秋抬眸，又垂下了脸，脸上适时的白了一些，“他对我何曾有意？一曲充满情意的《越人歌》连他自己也不能打动。”
“你看的透彻。”皇帝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可你母亲却是想给你这天底下最好的，你如今贵为翁主，待遇比起信阳来说也是不输的了，所以，也就这皇后之位升平还看得过去。”
一秋惊愕的抬头，却见皇帝一脸平静，他道：“升平的意思，陈林的意思，朕又何尝看不明白？不过是不想，也没这力气去和他们计较罢了。”
一秋颤.抖着问道：“舅舅，您都知晓了？”
“也就那么一点点。”皇帝挤眼对着一秋道，有些孩子气的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又如何？你们是我的家人，做的事情也没有危及江山，不过是纵容着你们一点罢了。”
无所谓的语气里尽是宠溺。
“舅舅，你为什么这么——纵容着母亲？”一秋平静下来，问道。
皇帝带着笑意的眸子看向一秋，颊间是两个灿烂的酒窝：“我原本以为，升平生了个不像她的女儿，这几个月看来，却是我错了。”
“升平自幼便是唯一的嫡公主，如今又是长公主，以后更会是大长公主，她这一辈子受尽荣宠，天底下没有多少人敢反对她，她个性也好强，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日子过的轰轰烈烈，我真是羡慕。”皇帝用着羡慕的语气说着。
“升平性子刚烈，可南康你却自小就安安静静的，乖巧的不像个皇家的孩子，如今看到你的一些手笔，我却很欣慰，你果然还是升平的女儿，我的外甥女，你骨子里就有着升平的那股刚烈劲——多好啊，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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