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江湖客

　　在这江湖上，买司马鱼鱼的命很便宜，只需二百两，明码标价。

　　这着实是桩不划算的买卖，司马鱼鱼的全部名号是什么呢？大梁司马，鱼肠剑，前魏国排行前三的剑客。

　　为了区区两百两，得罪这么一个顶尖剑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极不划算，一般有点头脑会算账的刺客杀手都不接这单子。但是，也有例外，这偌大的江湖上鱼龙混杂，每隔几个月总会出几个瞧着脑子不怎么正常的人，要说起来，毕竟这世上穷疯了的人也不在少数。

　　比如刚从秦皇宫出来、身无分文流落街头靠卖艺为生的江北第一剑客。

　　高渐离本来还犹豫了一会儿，司马鱼鱼毕竟是他故人，为了区区两百两找他麻烦，这事儿是不是不大厚道，然后犹豫之间，高渐离惊讶地发现司马鱼鱼的身价一夜之间翻了十倍，黄金。

　　黄金两千两。

　　高渐离抱了琴立刻回去磨刀。

　　之后，高渐离像找媳妇一样满江湖找了司马鱼鱼三个月，每每吃不起饭坐在街头抚琴卖艺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叹息，人生多艰，横财难赚，他只盼司马鱼鱼这人机灵些，千万别死在了其他人的剑下。

　　两千两黄金一条命呢，丢了怪可惜的。

　　高渐离找着司马鱼鱼的时候，这个面容清秀像少年的剑客正在摊子前一口口慢腾腾地喝面糊，干净的手轻轻捧着只漂亮的陶碗，淡淡晨光下一身略显灰扑扑的黑衣，显得他整个人文文静静的。高渐离觉得这人不像是个混迹江湖杀人无数的剑客，反倒像个刚刚流浪江湖不久的少年王孙，他盯着他看了会儿，斜倚着树慢慢抱起了手。

　　司马鱼最近杀了些人，不少人，导致他身价飞涨，追杀的人几乎遍布整个江湖。他正好在高渐离找着他之前收手了，杀完最后一个人后，他在宅院中将那张单子烧干净了，杀完人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拖着一身伤，忽然觉得饿了想吃点东西，于是大清早坐在了这摊子前向那老婆婆讨了碗粗粮面糊。

　　吃第一口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些天没吃东西了。

　　“出来。”吃完最后一口，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司马鱼淡淡开口扔下两个字。

　　树下的高渐离忽然就笑了下，一副极品皮囊浮上假惺惺，“别来无恙？”

　　司马鱼一听这声音是有片刻的诧异的，他握着鱼肠剑回头看去，树下立着个白衣背琴的斯文剑客。琴套在上好的淡绿绒布中，司马鱼知道，那把琴里埋着把当世名剑，那背着琴的斯文男人手上沾血无数。他下意识握紧了一旁的鱼肠剑。

　　高渐离偏头笑着打量他，“不记得我了？”

　　“记得。”一板一眼的老实回答。

　　高渐离挺满意，“那当初秦王宫你使唤了我一个多月的事儿，还记得吗？”

　　司马鱼皱了下眉，没理会高渐离的叙旧，直接问道：“你来杀我？”

　　高渐离极为斯文地点了下头，“对不住，近日实在有些缺银子。”

　　司马鱼终于有了片刻的犹豫。高渐离虽然话说的极为轻浮随意，但是话里的意思是清楚的，他接了单子要取自己的命，两千两黄金一条命，江湖上人都懂这江湖规矩，刺客这一行不论人情道义，只认钱和雇主。高渐离既然接了单子，说取自己的命便是要取自己的命，他要想活命，除非杀了他。

　　自己打不过高渐离，这事儿司马鱼是原本就知道的，太阿剑名震江湖十多年，从未听说输过一场。何况自己如今身上带伤。

　　司马鱼慢慢握紧了鱼肠剑，望着高渐离没有说话。

　　高渐离笑得极为粲然，他原本样貌就好，笑起来尤其摄人，这人的风流从未辜负自己的皮囊。他慢慢走上前来，在司马鱼面前坐下，捞过司马鱼喝水的碗低头就喝了口，“动手之前，先聊一会儿如何？”

　　司马鱼在他说话的那一瞬，猛地长剑出鞘，直逼高渐离的咽喉而去，他本来就是练的剑势，速度快，几乎只要他抢着先手就没输过，直接一击毙命干净到极致。更何况高渐离坐得这么近。

　　被剑气震开的那一瞬间，司马鱼几乎没能握稳鱼肠剑，男人轻轻拿琴挡了下，太阿剑气一瞬间啸开，司马鱼猛地起身退了两步。

　　站在原地顿了片刻，他猛地转过身飞奔，脚下几乎生风。

　　高渐离看着那身形极快的剑客，摇了下头，慢条斯理地又喝了口水，“跑得还挺快。”

　　司马鱼一向秉承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他到底不是个傻子，跑了一阵，没瞧见高渐离追上来，他极轻地松了口气，心却莫名依旧有些悬。似乎有哪儿不对劲？他皱眉想了一会儿，算了。他转身迅速离开。

　　第二天清晨，司马鱼是被一阵极为悠然的琴声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破败的荒村老屋外，白衣的男人正坐在枯井上慵懒地抚琴。“昨晚睡得可好啊？”

　　司马鱼顿了片刻，猛地转身就跑。

　　高渐离也没拦他，远远望着那背剑翻墙的黑衣剑客，眼神缠绵，他仿佛瞧见了两千两金子在飞檐走壁。

　　半月后，司马鱼望着面前月夜下轻轻抚琴的男人，沉默，他紧紧握着鱼肠剑，指节一片发白。

　　“今晚不跑了？”高渐离饶有兴致的问道。

　　“我给你两千两黄金。”

　　高渐离轻轻拨了下弦，“我毕竟讲道义，你这是置我于不义。”片刻后他抬头认真提醒道：“再说你哪里有两千两？”

　　司马鱼气息有些不稳，手也有些发抖，明显是气得不轻，他这些年已经很少如此动气了。望着那月下弹琴的慵懒男人，他忽然长剑出鞘，直直对上了高渐离，沉声道：“出手。”

　　高渐离闻声抬头看了眼他，忽然笑道：“这么凶？真气着了？”

　　司马鱼就是在迟钝也反应过来高渐离在玩他，握紧了鱼肠剑，他冷冷扔出两个字，“出手！”

　　高渐离打量着他，月光下少年一身黑衣说不上的桀骜傲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眸子暗了一瞬，随即他就轻轻笑起来，“我改主意了。”

　　“什么？”

　　“你若是开口求我，我听着高兴，兴许可以考虑放过你。”

　　司马鱼手抖了一下，气得不轻，没再同这人啰嗦，直接一剑刺了过去。高渐离笑了下，随手拿琴挡了下剑气。

　　琴身寸寸裂开。

　　太阿剑稳稳握在了修长的手中，一招之间，他回身慵懒地拿剑轻轻抵上了司马鱼的咽喉。

　　司马鱼浑身一僵。

　　高渐离颇有兴致地打量他，在看见司马鱼拿剑的手在抖时，他轻笑了下，“怕什么？当年秦王宫，瞧你使唤我那样子，那时候可真没见你怕。”

　　司马鱼的脸色有些苍白，忽然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鲜血喷出来，一道道迅速从指缝里溢出来。

　　高渐离一顿，“你怎么了？”

　　司马鱼低身就往地上栽，高渐离下意识收了剑去扶他，“司马？”

　　在他碰着司马鱼胳膊的瞬间，匕首忽然亮了刀锋，猛地朝他脖颈处挥了过来，高渐离忙侧身避开，却由于距离太近，肩上被猛地划了道口子，鲜血一瞬间涌出来染红了白衣。

　　司马鱼一刀没刺中要害，瞬间反手朝着高渐离的胸膛处捅去，动作极快，力道极大，高渐离兴许是愣着了，竟是没避开，最后一刻才猛地堪堪狼狈避了下，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肩膀，疼痛感瞬间传来，命悬一线间他甚至还低头看了眼司马鱼，司马鱼双眼一片清明，哪里有受伤的样子，眼见着司马鱼还欲动手，他终于微微抬了下手，太阿剑抵上了纤细的脖颈，他冷声道：“再动一下试试？”

　　司马鱼感觉到高渐离没下死手，没多想，匕首朝着他心脏处狠狠捅了过去。下一刻，他整个人被腾啸的剑气震开，狠狠摔在了地上，心头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扶着地猛地一大口血喷了出来，连咽都来不及，迅速缓过来，他下意识去摸手边的鱼肠剑，却忽然看见剑被人一脚踢远了，太阿剑稳稳抵上了他的肩，他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忽然仰头道：“求你。”

　　高渐离握着太阿剑的手就这么一抖，他肩上的伤口还在淌血，大半边衣襟都被染红了，他阴冷地望着地上的人，“你说什么？”

　　“求你。”司马鱼压着胸口翻腾的血气，尽量快速而平静地道：“你说我求你，你就放过我。”

　　高渐离盯着地上擦着嘴角鲜血的清秀男人，良久才开口道：“你求我什么？再说一遍。”

　　“求你放过我。”司马鱼不想死，一点都不想，这话他说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说完，他猛地低头又吐了一大口血。

　　高渐离看着他的压抑着痛苦的神色，太阿剑极轻微地抖了下，半晌才道：“我瞧你杀我的时候下手挺利索。”

　　司马鱼没有说话，低头捂着嘴咽着血，他本来就有伤，高渐离盛怒下的的剑气直接震伤了他的心脉，一开始是装，这会儿却是真的虚弱。

　　高渐离阴沉着视线看了他一会儿。

　　司马鱼抬头看他，“求你。”

　　过了好一会儿，高渐离忽然收了剑，他低身阴沉着脸伸手去按司马鱼的脉。

　　司马鱼没动。

　　高渐离按了一会儿后淡漠低声道：“还行，没伤成废人。”

　　司马鱼垂着头没说话，就在高渐离去扯他的胳膊的那一瞬，他忽然低声喊了他一声，“高渐离。”

　　高渐离抬头看他，没躲没避，他伸手稳稳抓住了司马鱼的匕首，血一瞬间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他抬眸看向毫不掩饰眼中杀意的司马鱼，手中慢慢用力，内力震得司马鱼手抖了下，匕首寸寸断开。高渐离松开手将碎片扔下了，他伸手狠狠掰住了司马鱼的下巴，低声淡漠问道：“够了没？”

　　司马鱼似乎有些愣，盯着高渐离渐渐屏住了声息。

　　“还想动手？”高渐离掰着他的下巴抬高了他的头。

　　司马鱼沉默片刻，终于平静道：“是我输。”他与高渐离之间实力差距太大了些，着实是打不过。想着，他慢慢紧了下手，却没有过分的恐惧，他撑着地低声道：“算了，你杀了我吧。”

　　高渐离脸色有些发青，片刻后反而笑了出来，“行，你有什么遗言吗？”

　　司马鱼沉默了一会儿，兴许是觉得自己真的死期到了，难得多说了些话，他淡漠地絮叨道：“该杀的人已经杀完了，如今死了也算了无牵挂，只是可惜还没娶妻生子，没留下血脉……”顿了片刻，他似乎觉得自己同这人念叨这些做什么，垂了眸子低声道：“算了。”

　　高渐离掰着他的下巴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冷笑道：“司马鱼，我又反悔了。”

　　司马鱼轻皱了下眉，仰头看向高渐离。

　　“你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

　　“你想干什么？”

　　“当初秦王宫你走得一声不吭，我有几句话没来得及告诉你，前两日撞上了，我本来是想同你叙叙旧，可我瞧你不是很愿意同我说话，我如今想想，其实过去的事儿都不必提了，你这人我瞧着也不是什么念旧的人，我同你较什么劲，你说是吧？”

　　司马鱼明显没听懂。

　　高渐离打量了司马鱼两眼，慢慢擦了把手中的血，开口淡淡道：“司马鱼，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司马鱼捏紧了手，良久看了眼远处的鱼肠剑，半晌终于低下头松开了手，“算了，随便你吧。”

　　高渐离点点头，伸出手在司马鱼的脖颈一处轻轻捏了下，司马鱼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司马鱼以为自己是死了，醒过来的那一瞬，他是极为诧异的。

　　眼前覆了一带黑纱，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东西，只依稀看见不远处点着盏灯，他想起身坐起来看一眼，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他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被锁在床上。拖动了一下，手腕处传来的明显是锁链声响。

　　“醒了？”高渐离喝着水，淡漠地问了一句。

　　司马鱼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脱口道：“我嘴里没什么东西可套的。”

　　“我知道。”高渐离不慌不忙地开口，“我没打算对你施刑逼供，放宽心。”

　　他起身走到司马鱼身边坐下，打量了两眼，他忽然问道：“司马，你还记不记得双鱼是大梁哪个世家的图腾？”

　　司马鱼本来脸上一片淡漠，闻声浑身猛地一僵，他被高渐离这句话震撼地久久都说不出话来。随即他就感觉到高渐离在慢慢解他的衣服，他忽然猛地挣扎起来，“高渐离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都没慌过的剑客忽然惊惶得像个受惊的孩子，“停下来！”

　　高渐离掀开他中衣，看着他游走在锁骨与脖颈之间的双鱼图腾，伸手慢慢抚着那一片青色的图腾，淡漠道：“你慌什么？我又不同别人说，哎，司马鱼你别抖啊，我还什么都做呢。”

　　讲真，高渐离一开始还没打算做点什么，他就想吓唬一下司马鱼，然后同他好好叙旧，可看见这人周身一瞬间暴涨的杀意，他眼中忽然就暗了下。

　　司马鱼是真的想杀他。

　　高渐离垂眸打量了床上挣扎不止的男人两眼，忽然就觉得无所谓了，人生在世，得意之时须尽欢，这道理他千百年就懂了。从桌上捞了杯酒，倒了点东西进去，他回身走到司马鱼身旁利落地掰着下巴给人灌了进去。司马鱼呛得直咳嗽。

　　掀开司马鱼的衣裳，高渐离利落地将这人的衣服扒干净了，司马鱼正慌乱着扯着链子，忽然感觉身体一阵无力，随即被人随意摆布，他慌乱地踢了两下，“你做什么？”

　　高渐离顺势就掰着他的脚给他打开了腿，打量了两眼，忽然低声笑道：“小王孙，你以前没同人试过鱼水的滋味吧？”

　　司马鱼被“小王孙”三个字震得全然说不出话来，高渐离知道！高渐离竟然知道！

　　高渐离打量了司马鱼的震骇神色两眼，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不解风月的人他真的头一回见，低头伸出根手指，他找准位置慢慢刺进了司马鱼的身体。

　　司马鱼猛地浑身弹起来，“你做什么？”

　　“上你啊。”
　　（自行寻找）

　　□□声被堵在嘴中，他被高渐离紧紧压在怀中，那声音似是哭泣似是呜咽，他摇着头颤抖着一次次到达了高潮。

　　“小王孙，江湖险恶啊，侠名剑道不如一日快活，提剑杀人哪里比得上晒着日头弹支小曲来得惬意？这江湖代代新人换故人，旧怨之上添新仇，今年一场新雪，孤山脚下又多了三两荒冢，这世道杀人说容易是真的容易，说不易却又是真的不易，一人一剑哪里斩得断这江湖恩仇？”他低头轻轻吻了下怀中人的额头，抬手轻轻揉着司马鱼的头发，难得有些心疼。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同为江湖客，既然撞上了，那便一同走吧，小王孙。

　　次日的清晨。

　　琴被震碎了，高渐离倚着院中槐树，从兜里掏出一支青竹笛子慢慢吹起来，清风洗白衣，笛声悠扬。

　　他想起了一些旧事。

　　很多年前吧，兴许是二十年前？那时候魏国大梁城还没被秦国的铁甲踏破，有个名叫魏筹的青年剑客刚刚输了场赌局，输给了个名不见经传的魏国小姑娘，那小姑娘死了，而魏筹从此在江湖销声匿迹，这事儿在当时挺有名的，不过这些同他都没什么关系。

　　他那时候六七岁的年纪，没学剑，他打有记忆起就在魏国一位宠宦伶人家里做奴隶，他后来猜测自己应该是战俘之后，兴许是个楚国人，也可能是燕国人。他跟的那伶人是魏王的宠宦，天天挖空心思讨好皇帝，那一代的魏王政事上不行，残暴不仁心狠手辣却是一绝，最喜看人与兽厮杀。

　　大部分奴隶都是跟虎豹豺狼厮杀，那宦官看他年纪实在小，怕他很容易就死了没什么乐子，于是便送他去跟猎狗厮杀，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怎么活撕黄犬，后来长大了闲着没事依旧背着把太阿剑杀狗赚钱，也算怀念一下儿时光阴。

　　有一年，大雪天，魏王宫大宴，那宦官领着他去了，一被推进场中，数了一下眼前的猎狗数目，他就知道这回那伶人没打算让自己活着回去，他在奴隶中活得算长了，比别人多活了两三年，算了算，忽然觉得真死了也值了。

　　他还真没死成，那天来赴宴的人里头有位魏王室偏远异姓封臣，领了他家的世子来的。

　　那小王孙比他小两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漆黑的眼极有灵气。

　　猎狗死死咬住了他的肩，失血过度的他甚至连站都都站不起来，硬生生掰着那狗的眼眶掐碎了它的头，血溅了他满脸满身，不远处伺机而动的猎狗正要扑上来，他刚闭上眼喘着粗气等死，忽然听见一阵呼啸的箭啸，一旁的侍卫慌乱地持弓乱箭射死了那群猎狗，他一愣，回头看去。

　　披着件雪白色狐裘的小王孙阴沉着一张脸，“让开！”

　　侍卫不敢拦。

　　“你没事吧？”那小王孙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一见他的脸色，忙走上前低身握住了他的满是血污的手，小王孙微微喘着气，看得出来是刚跑过来的，气都没喘匀，他问道：“你还好吧？”说完这一句，他扭头猛地喊了声，“太常！过来！”

　　大雪天，风一阵阵的刮，他下意识哆嗦了下，那小王孙看了眼，慌忙摘下自己狐裘披风裹在了他的身上，风吹起他的衣襟，露出魏国司马世家的双鱼图腾一尾。

　　“太常！快点！”昏倒前他感觉到那小王孙紧紧抱住了他，大声朝着远处喊，那声音带着孩童的稚气，许多年后依旧时常在他梦中回响。

　　等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温暖的屋子里了，有老侍女在一旁轻轻烤火烘手，屋外雪飘了满院子。天地间一片海晏河清。

　　“你醒了？”那青衣的老侍女看向他，轻轻笑了下，给他仔细地掩了下被子。

　　他在那宫外的别院里养了一阵伤，伤好后，慈眉善目的老侍女给了他几两银子，给了他几身干净衣裳，便打发他走了。他离开大梁的那日，阳春又小雪，十里红场的娼妓吹奏着大梁的古曲，街上鹰犬哓哓。

　　再后来，他学剑，他杀人，他孤身赴剑冢只手夺太阿，他少年成名名震天下。

　　他一直找了那王孙很多年，终于，多年后，他在一位魏国白头宫人的手里头瞧见了当年那图腾，他当年年纪小，实在记得模糊，又只是昏死前瞥见了一角，直到那一瞬间看着那宫人手中的玉佩，他才恍然明白当年瞧见的原来是一小道鱼尾。

　　他问那白头宫人这是魏国哪个世家的图腾。

　　“十年前，私通敌国满门自尽的大梁司马家。”顿了片刻，那宫人低声缓缓叹道：“是桩冤狱。”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手中太阿剑差点滑落在地。

　　他知道大梁司马的名号其实要比这早，鱼肠剑，吕不韦门下的一个剑客，身手不错，杀人极为干净利落。

　　当年在赵国邯郸，吕不韦给了点金子让他帮忙打探点消息，他正好缺钱加上闲来无事于是就接了那单子，他在邯郸春风里见过那黑衣的少年剑客一面，冷着张脸，不怎么爱说话，杀人是真的狠，但轻功极差，喜欢在墙上背着把剑走来走去，时常从墙上摔下来，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他那是在练轻功。

　　怎么说呢？高渐离觉得，真的，两百两，这人的身价不能再高了！

　　再后来，就是多年后的秦王宫，他又闲得慌手贱接了桩不靠谱的单子，去救一个人。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了桩赔本买卖，因为那赵高根本不像个付得起钱的人，后来也证明的确如此，赵大人仗着他位高权重真的赖了他的血汗钱，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将救出来的这人扔回去牢狱的时候，他忽然瞧见了那浑身是伤的男人锁骨上的图腾一角。他掀开看了眼。

　　青色双鱼，栩栩如生。

　　他抬头看向床上那昏迷不醒的男人，受了重伤的剑客静静睡着，依稀少年模样。

　　在树下吹了会儿笛子，高渐离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昨晚自己其实有些不大厚道，他忍不住拿笛子敲着额头，本来只是想好好叙个旧，闹成这样他也很懵啊。略显心虚地看了眼屋子，高渐离想了想，抬头看了眼被他藏在树冠里的鱼肠剑，问道：“说来，你主人脾气怎么样？想来他应该不是什么粗鲁的人，是……是吧？你看若是我真心同他赔个不是，他便不会再怪罪我了吧。”片刻后，他嘴角抽了下，“好吧，容我再想想。”

　　他颇为头疼地拿支笛子敲着脑袋，一下又一下。

　　司马鱼醒过来的时候，耳边是一阵悠扬笛声，吹得是大梁的古曲，曲调婉转动人依稀是儿时声音。

　　院中槐树下，白衣的剑客斜倚着树慵懒地吹着笛子。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尽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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