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

作者:Do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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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尔泉


      暖风掀起一角裙边,再放下时,便转了凉。
      克尔泉终于停下步子,抬头看着这家客栈——安居客。
      原来竟已到了江安。
      克尔泉由着一如既往热情洋溢的店小二引上楼,侧眼瞧向窗边的位置,定了定,径直走过去。
      店小二摘下肩上的抹布,仔仔细细擦过光可鉴人的桌面,口舌伶俐地报菜。
      “招牌菜。”克尔泉拿食指点着桌子:“红烧鳜鱼,八宝鳜鱼……先这两个,再上一壶清酒。”
      店小二吆喝着远去,不久便端了菜上桌,瞧她总盯着窗外的夜色,于是问:“好似起风了,客官要关窗吗?”
      “不了。”克尔泉饶有兴致地啜了口酒,开始吃鱼。
      店小二见状清清嗓子,说书一般:“客官现下动筷这道菜名叫红烧鳜鱼。自选材到出锅,都有讲究。”
      这开头与下别州前听来的一句不差,克尔泉有些恍惚。
      她先是想起蔺瑶玉捎来的最后一句话,再往前,便是越狱救人,却没听到什么话,由此往前,往前便是公主生辰宴刚过那时候了。
      她还未出京都,于岸上角亭观景,还可看到有清风皱湖的盎然春意。
      “二哥想必已到洛州了。”那时候的睿亲王自无限风光中收回目光,转身过来,朝她笑了笑:“五姐前脚刚走,他托人捎来的生辰礼就到了。”
      “多少差了点。”
      克尔泉不知道这句“差了点”说得是时日,还是生辰礼,便没有搭话。
      “你……好似比五姐高些。”他抬手往克尔泉这边比了比,克尔泉禁不住摸了自己头顶一下,被对方笑了声:“你这般像极了宛娘。”
      宛娘是话本里的角色,他尝言:愿娶妻如宛娘耳。
      克尔泉放下的手倏地攥紧,却很快笑起来:“二殿下既然到了洛州,便是时候下饵了。”
      对方也立刻接过话去:“这饵要下得明白些,四弟可有透露过垂钓的去处?”
      克尔泉卷着鬓角的辫子侧首看他:“二殿下有何好去处?”
      “好去处谈不上,不过晓得哪里容易咬勾。”垂柳迎面拂过,被一只手抓住了或轻或重地捻着:“你与我五姐素来不错,此番随舫怎么没去?”
      克尔泉瞧着柳条被捏住的那节变了颜色,分外显眼,听那个声音继续道:“你也不小了,该去的。”
      柳条终于被放开,变了颜色的地方却软绵绵的,风吹不动,只被带着瑟瑟晃荡。克尔泉收回目光,跟上去:“殿下是要克尔泉去钓鱼?”
      “去钓鱼。”
      “鱼无非讲求个‘鲜’字,鳜鱼也离不开鲜字。”店小二仍旧兴致勃勃,“所谓鲜,便在目色肉三方面——”
      克尔泉终于回神,打住问了句与之前一字不差的话:“这鱼是养着的,还是钓来的?”
      “不是养着的,也不是钓来的,是从卖鱼人手里买来的。”店小二将抹布朝肩上一甩,隔窗指着不远处的江安河给她瞧:“现下晚了,不大看得清楚。所有的鳜鱼都是从江安河里钓上来的,再被人挑着担子进到这江安城里卖。别处的鳜鱼,都不如江安河里的鳜鱼肉质细腻。虽说鳜鱼三月最美,不过这些是由师傅处理过,以秘法藏到现在的,味道绝不会差半分。”
      克尔泉佐酒吃了大半,至此恍然,原来上次来时,正值三月暮春。她听店小二与上次一般无二的回答,不禁便随着上次接下去问了:“怎么钓?”
      “便是些小鱼小虾之类的。”店小二瞅着桌角一滴油,边擦边道:“鳜鱼不吃别的,你要拿小虫子,它是不咬勾的。可你拿那些小鱼小虾,一钓一个准。若是大一些的小鱼,钓上来的鳜鱼也便会大一些。毕竟这小嘴巴小肚子,也吃不下大鱼大虾,是不?”
      刺挑得与以往一般得不错,腥去得如以往一般得彻底,火候亦同以往一般得刚刚好。时节仿佛也回到了暮春,克尔泉此刻终于彻彻底底地笑了:“不错。”
      暮春时,她便是因此决定亲自去瞧一瞧这江安河顶有名的鳜鱼,如何钓上来。
      这一看,就看到了一条大鱼。
      她瞧着那条大鱼在小鱼之中来回穿梭,得意的像条霸王鱼,于是挥手示意,让人把大饵投进了河里。
      老林对此有些微言:“郡主殿下,这饵可仅此一个。”
      克尔泉收回目光瞧着对方:“饵上头的金箭头,足以勾起这条鱼了。”
      老林于是不再说话。克尔泉道:“我要继续跟着,确保这饵万无一失地被鱼咬进嘴里,你们先回去复命。”
      老林思索一瞬,抱拳离开。
      之后克尔泉跟着大鱼回到了江安城,第二次坐在了安居客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吃着八宝鳜鱼的馅,跟店小二打招呼:“前几日去江安河钓鱼去了。”
      “哟!客官真是闲情雅致。”店小二殷勤地开了窗户,瞧着下面围了一路的人:“听说公主来江安了,还带了京都许多千金小姐。啧啧,这架势!”
      克尔泉跟着往下瞧:“闲情雅致谈不上,倒是钓了条大鱼。”
      “多大的?”店小二立刻收回目光,“客官若是自己做不好,可以拿到店里来。不是小的吹,我们店里的厨子敢说做鱼江安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是么?”克尔泉吃完鳜鱼,有一搭没一搭的抿着清酒:“可我想养着。”
      起风了,云来月往,外头很快就见不到一丝银白。
      克尔泉转筷夹着八宝鳜鱼的馅料又放下,再度驳回了店小二关窗的提议:“不必了,我喜欢开着。”
      外头很快骤风起,急雨至,簌簌打在窗框上,湿意侵人。
      克尔泉端坐不动地想,若是她之后没有去见薛霓裳,没有告诉薛霓裳线索在公主手里,没有让薛霓裳去骗慈朱那个蠢蠢欲动的二哥……
      这是条大鱼,她想要养着的大鱼,被她亲手推进了危机四伏的污水里,还引了条乌鳢。
      可这先是一条鱼。
      是一条鱼,便免不了被人惦记着下饵。
      既然如此,这个饵,倒不如握在自己手里,由自己亲手放下去。线长线短,勾利勾钝,全在自己手里。
      所以,再来一次,克尔泉觉得,她还是会放饵下去,钓这条大鱼。
      克尔泉自问是个称职的主子,因此在发现自己的鱼追逐的那条鱼,可能便是自己亲手引来的乌鳢时,不得不想些法子。
      如果鱼去追乌鳢,若要不打草惊蛇,只能拦着自己的鱼。或是在必要时刻,给予自己的鱼一些提醒。
      然而在接二连三的被自己的鱼当作敌人之后,她发现,那真是一条乌鳢。
      可惜,她的鱼不知道,不仅不知道,还把对方当作了被处处觊觎需要时刻保护的小虾米。
      外头电闪雷鸣,二楼这边的客人们离得远远的,将克尔泉单独空在窗边。她执筷的手颤也不颤,唇角虽仍旧扬着,眼神却悲凉下来,一顿鱼吃得愈发端正庄重。
      克尔泉不得不承认,是春华宴席上的那几盘菜带着奢望与胆子被她一并吞进了肚子里,又揣着不放,指使她亲自下了洛州。
      好教她的鱼晓得,这世间并非所有鱼都是吃虫子的。有的吃虾米,有的吃小鱼,还有的,吃大鱼。
      接着,克尔泉看那条鱼因为自己作乱的手指而在水缸里惊慌失措,摇头摆尾地跑到莲叶间,又故作威风地转回来,再趁机钻进石洞里。
      可紧接着,克尔泉看她一见那条乌鳢,就自己从洞里跑出,还推着自己藏起来的小虫子,珍而重之地凑上去献殷勤。
      克尔泉看着,跟着,直到彬州,忍不住乘着花船,伸了勾子去诱那条乌鳢,可转头就被自己养的鱼咬破了手指头。
      克尔泉给沾雨的红烧鳜鱼收了尾,喝完了酒,又叫了一壶,瞧着那盘不成样子的八宝鳜鱼。
      虽然被咬破了手指头,那条乌鳢却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可是——
      雨浇湿了半身的衣裳,克尔泉微微一笑:谁不是乌鳢?
      景亲王是,四殿下是,他……也是。
      为了分江安王的意,试探平洲与京都各方之态度,不惜推自己的亲妹妹坐于垂堂,也是独一份了。
      克尔泉犹记得自己在四殿下处听闻此消息时的震惊。
      四殿下当场摔碎了手中的白玉菩提,咬牙切齿道:“父皇刚说过江安王恐与人策应,二哥便着人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叫我受着。六弟?能在大臣之中周旋,安坐户部,他以为六弟就是省油的灯?”
      克尔泉甚至无暇顾及他的脸色,找了个由头,匆匆告退,便直奔睿亲王府,恰恰听到那个人的命令:“此事便拜托刘老了。”
      克尔泉抬脚走近,对上刘老的双眼:“何事要殿下亲自拜托刘老?”
      刘老微微眯起眼笑了笑:“克尔泉郡主。”
      郡主二字叫得分明,倒是先前开口的人道:“泉泉你来了。”
      克尔泉索性直接问:“殿下拜托刘老做什么?”
      “郡主何必问殿下?”刘老躬身一拱手:“此事是老朽提出来的。”
      克尔泉没动,刘老笑得阴森森道:“苏老儿家剩下的那个孤女得来的消息:景亲王此刻送公主往平洲,是暗中与江安王通了气,用做交换。他如今又叫人大张旗鼓回来让殿下去救人,无非是想借此分江安王的兵力,挑平洲事端,拉殿下出头。再趁江安王与平洲内乱之时,送公主离开。”
      “郡主不该不知道,这江安王是如何才造得反。只有江安王摔死在地底下,再也起不来。殿下才能睡得安稳。”
      所以公主要死在江安王手里,好引天子之怒火以燎其原。克尔泉到此明了,却是笑道:“他造反得那一日,便注定起不来了。”
      “郡主何必要老朽说破了?”刘老眼神如勾,语调也愈发低沉:“累卵走石,公主根本不可能安然无恙地从彬州回到这京都城。何况江安王也会想方设法地扣着她,这其中但有闪失,朝廷便与之不死不休。”
      “是。景亲王带来的人将话传遍了京都城。可即便如此,又如何?殿下又不是活菩萨,求一求,便可十拿九稳地平安无事。”
      “殿下。”克尔泉看向面前这个人,却被对方递来的点心打断了。刘老垂了那双鹰眼,旋即领命躬身驼背地退下。
      克尔泉枯坐了一晚上,到第三日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与此同时得到了公主已进平洲,被江安王从容长安手中截过去的消息。
      容长安没有杀公主。
      克尔泉边想边道:“公主是个把柄,江安王不可能会杀她。且如今追星楼认定景亲王就是凶手,景亲王如何逃不过去,追星楼便是查也只能查到四殿下头上。殿下先前不是要试一试容长安?由此看来,容长安是下不去手,倒可能将公主带回来。而殿下若是真将公主接了回来,不说景亲王,追——便是当今圣上,也会存着此番情谊,使殿下简在帝心。”
      另外,苏可心传信之事已被发觉,后被刘老灭口。公主现下又与景亲王有了罅隙。
      “再者,公主与殿下大计,并不相冲突。”克尔泉到此顿了一顿,笑道:“殿下还可以借此将四殿下给拉下来。”
      那个人这才终于抬头,克尔泉垂下眼试探着问道:“容长安,殿下认为,此人如何?”
      “他学问不错,身手也好。”话头不轻不重,却刚刚好。
      “若是教容长安护送公主回京,却教四殿下迎公主回宫。”克尔泉得了关于容长安的回答,娓娓道来:“在公主以为四殿下是自己人时,告诉她,做饵的,是四殿下。”
      克尔泉看着那只在桌角轻轻敲打的手,只觉每一下都仿佛敲在自己心上,最终那个人开口了:“你在京都待着,我会着人去通知容长安。”
      克尔泉猛地松了口气。
      她的鱼,保住了。
      刘老回来得很快,同时带来了消息:容长安带着公主已出了平洲。
      “景亲王果然有后手,容长安虽早一步接到了公主,中途却被截了。”刘老将在芦苇荡碰到追星楼之事说了,又捂住胸口道:“倒是没料到蔺尚书家那个小女儿竟是个厉害的角色,老朽险些不敌,与之两败俱伤。后来好巧不巧碰到追星楼,老朽怕被察觉,便敛了气息,混过去了。说来,此番碰到薛霓裳,她竟开口与我要公主,不知为何?”
      克尔泉不动声色地吃着果羹,闻言插嘴道:“要挟景亲王?”
      几人没得出个结论,克尔泉吃完果羹,又去吃新上来的糕点。
      “你上次好似吃这个高兴,我便叫人多做了些。”
      克尔泉捻着点心的手一顿,塞嘴里,又去拿下一个。
      “另外——”刘老道:“景亲王在洛州时,王安楚曾去奔赴,被欣然收归麾下。此番景亲王到彬州,送公主离开时,听闻白贺之亲自去跪求留下,被景亲王四两拨千斤,推给了公主。不过,白贺之到底是留下了。”
      “呵。”座首的睿亲王轻笑了一下:“我这二哥,向来爱才。”
      刘老道:“白家自发迹至今,未曾有迁。稱州遭此一难,白家基本废了,景亲王留下白贺之,不过得个名声。”
      “他自然晓得。”睿亲王笑道:“不然他就直接留下了,何以要往五姐那边推?王安楚既然主动投奔,二哥必然收入麾下。王郑二家,素来交好。二哥收了王安楚一人,等于收了王郑两家,何乐而不为?”
      “至于白贺之。”克尔泉听这个只有在提及景亲王时,面容才会有所触动的人道:“他便是再得郑晗旸的钦慕,交情上也与之多少差了些。二哥此举,不过全王郑二人的情谊罢了。”
      刘老识趣地转了话题,复又提起江安王在平洲与薛霓裳见面一事:“之后江安王就带人堵到了公主,会不会是?”
      睿亲王没有说话,问克尔泉:“你与薛霓裳说了谁是杀人凶手?”
      克尔泉吃着点心,鼓着双腮点头。睿亲王推了茶水过去,陷入沉思。刘老道:“那追星楼先是要公主,后又跟到平洲,究竟是为何?难道果真是要挟?”
      克尔泉不露声色,看刘老的模样似是丝毫不知蔺瑶玉的真实身份,便在吃完点心后提了一句:“为何先放下。我有个局,要刘老帮忙。”
      睿亲王将绢帕从婢女手中拿过,递给克尔泉擦手,听刘老道了声“不敢”。克尔泉道:“公主进江安,要再遇一遭刺客,然后为四殿下所救。”
      “老朽愚笨,望郡主言明。”
      “刺客总有个来头,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迟早被人抓住把柄给揪出来。”克尔泉道:“只是,届时须得刘老帮忙,毕竟公主身边还有个郑晗旸。”
      睿亲王此刻笑道:“你总是吃到脸上,怕我饿着你么?”
      鱼一日一日近了。
      克尔泉夜间提灯顺着城外的江安河,闲闲散步,琢磨捕鱼换网的大计,甫一抬头,便看到她的鱼正抱着肚皮,给那条乌鳢吐含在心头的泡泡,黏黏腻腻。
      而当她因着主人心绪,一腔愤懑地奔过去时,就被对方转头咄了一嘴,受着尖牙利齿,疼得可怕。
      克尔泉擦了手指头的血,想:这江安城外客栈里头的东西,与江安城内的安客居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翌日,克尔泉跟着她的鱼往前面进入到一堆黑鱼之中,又早有预谋地混入其中,向着容长安而去,与之为伍,又故意将其柔软的肚皮交给凶残的鱼群,与噬血的刀刃,破网换渔。
      然后克尔泉看着她的鱼忽然间将肚皮挪远了乌鳢,看着齐八德披了一层敷衍的人皮,便急不可耐地赶来,将她的鱼重新围起来,簇拥着往京都而去。
      刘老很快将郑晗旸引走,克尔泉看了眼那条重新把虫子推给乌鳢的大鱼,转身离开。
      她要去杀人。
      她还要明目张胆地让那条大鱼晓得,这些不是人,是披了人皮的坏家伙。
      包括她自己。
      月当圆不圆,当细不细,着实没什么好看。
      克尔泉听到她的鱼在问她:“杀死薛霓裳其弟的真正凶手,是谁?”
      那条大鱼从未想过,景亲王能应六殿下的约去狩猎,又被四殿下救走,为人处事,当与之“合则留不合则去”全然不同。
      克尔泉到此,猛然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睿亲王已经铺了半条路,她便挑挑剔剔地将四殿下摘出来,铺完剩下的。
      她说起开平二年年宴上的事,说起容长安问得,与抱着他的嬷嬷说得,不是一个人的错误;说起她被丫头拽去湖边,和自己久未见面的父兄说体己话。
      那时候她慢慢地低下头,转着自己手腕被当作生辰礼送的镯子,说起了她的心上人。
      她跪在一路的石子上,被那个人拉起来,擦了泪,又塞了块棠梨酥在手里:“哭鼻子,羞羞羞。吃糖糖,笑一笑。”
      克尔泉低头去啃棠梨酥。
      温软清甜,不粘不腻。
      她听到赶来的内侍行礼传话道:“六殿下原在此处,娘娘可派了好多人出来找,正急着呢!”
      她吃完了,便抬头看那个人被簇拥着越走越远。
      嘴上还在挑着摘着,克尔泉不可避免又生出奢望来,撕开乌鳢的面目,赤裸裸摆在她的鱼面前,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人,在这条大鱼心里,会是个例外。
      此心昭昭,克尔泉忽然有些后悔养了这么一条蠢笨至极的鱼。
      可便是这条鱼,穿过层层叠叠的沟壑尖石,游到自己面前,给自己吐泡泡,给自己她吃剩下的小虫子。
      雨势渐猛,克尔泉放下筷子,起身走到窗边,迎着满脸湿意,低低地笑:“能暖在手里那么久,看来果然是不想吃了,才给我的。”
      客栈楼额下门右蹲着个小乞丐,正缩成一团,抬头看雨。
      克尔泉盯了一会儿,将银子放在桌上,端了八宝鳜鱼,自窗口跃下,落在雨里,踩着水花朝那个小乞丐一步步走近,俯身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克尔泉便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笑得温婉,眼神却如凉宇:“这东西被雨淋过,是我不想吃了,才给你的。”
      对方恍若未闻,只小心翼翼捧在怀里,视若珍宝。
      克尔泉扭过头,不断地想:为什么不在给棠梨酥时就干脆告诉她?如果在给棠梨酥时就干脆告诉她——
      “多谢恩公!”身后忽然传来细柔的声音,“愿恩公长乐无忧,得君始终视如掌中珠!”
      克尔泉一下子顿在原地,薛霓裳曾说,睿亲王花了至今所存私库的全部宝贝,买了这条命给自己。
      “这是真的。”
      “那么多宝贝。”
      衣摆被拽了拽,克尔泉低下头,忍不住摸了摸这个小乞丐的头。
      小乞丐赧然地捂着脑袋低头,克尔泉见状怔然,旋即飞身踏瓦冒雨,疏忽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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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乞丐祝福克尔泉的那句话原出处:晋·傅玄《短歌行》:“昔君视我,如掌中珠。”
    手感总觉得欠缺点什么,写了好久,改了好几遍,希望该写得都写出来了。谢谢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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