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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
我正自顾自怀念感伤,突觉一道视线凝在身上,顿时一毛。哪怕转生多年,有些刻入灵魂的本能也不会改变。
作为个未出阁的姑娘,大庭广众下盯着谁走神了是很失礼的,幸亏当初被高俨狠狠训过,再怎么心不在焉仪态上也挑不出错,顶多是眼神发空,神情有点呆罢了。
可能是被人注意到了,我忙收拾了心情,不露声色地回望过去,发现看我的是个面色苍白的文弱少年。
这下就出乎意料了,我本以为是那几个老熟人,毕竟今天日子不小,大家都在场,不料对眼上的是个陌生凡人。
该不会是相亲看上我了吧?别,咱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与他对视着,这样再一看,这少年的面孔也不算全然的陌生,好像在哪见过。
几百年记忆垒在一起难免混乱,但只要遇到过的我多少能留下点印象,就是一时对不上号,正冥思苦想间,他已低下头去,好像是不堪异性视线,害羞了。
脑中灵光一现,我记起来,这少年不就是上次在茶馆二楼与我擦身而过的那个,当时还把小颜吓了一跳,说他身上鬼气重。
我没有照妖镜在手,依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他分外苍白瘦弱,像是先天不足,身有隐疾。
能坐在这个地方的,学问上自有过人之处,我甚至不必特意打听,旁边侍候的宫女已俯下身来与我耳语:“坐在您对面的是王赟王公子,今年殿试年纪最小的一位,刚及弱冠之年。”
二十岁就是进士,实力不可谓不强,因他一副病弱模样,我还以为他只有十六七岁呢。
宫女是林北渚亲自点了安在我身边的,很有眼力见,看我有兴趣又多说了些。
王赟出身并不高贵,家中也没有为官之人,然而他天资聪颖,很得几位重臣赏识,是迟早要步入天子朝堂的。
就是身体不太健康。
这点我自然是看出来了,宴会进行到一半,他面前的酒杯也只添了一两回,显然是不胜酒力,不敢多饮。
正说话间,有人来传我移步。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现下室内呆得久了闷热异常,我又吃过酒,走动一番也能醒神,便由宫女扶着离了座。
炘阳地处南方,建筑风格精秀华美,皇宫自不例外。经过的花苑重门除秀美之外更透出皇家贵气,不如承琰殿威严肃穆,却自有另一番风情。
我当然是不认路的,被带领着走了一刻钟,进到一殿内,领路公公对我拱手,尖着嗓子说:“您就在此等候,贵人稍后就来。”便躬身出去了。
神神秘秘的,也不说是哪个贵人。
宫女怕我紧张,安抚道:“林大人今日特意嘱托过了,不会有人为难您的。”
有人来我也不会紧张,随口应了,捡了个地方坐下。宫女见我没什么表示,便低眉顺目地倒了一杯茶水送上,退到一边再不多言。
我等了一会儿,外头有了声音。侍立门外的公公为其推门,我把茶杯放下,抬眼看见走进来的正是天子与林北渚。
赵斐然今日喝了不少酒,双颊泛红,脚步倒还稳当。后头跟着的林北渚宛如一尊俊美冰冷的保护神,右手扶刀,另一手搀住天子一臂,防止他在入门时摔倒。
我忙起身行礼:“陛下。”又看林北渚一眼,“表哥。”
赵斐然突然脱开搀扶,快步上前来托了我一把,笑道:“不用如此拘谨,你是林大哥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了,自己人不必多礼。”
……语气十足的亲切,神态是十足的诚恳。但是二哥,我们这一世好像还不熟吧,而且哪有皇帝上来就认亲的。
我觉得他是喝多了,赶紧向林北渚投去求助的一眼。后者不说话,用眼神示意我自己应付。我只好道:“多谢陛下了。”
“不用不用。”赵斐然没注意到我的纠结,笑嘻嘻地又说,“我看见你心中就感到欢喜亲切,你可愿认我为义兄,日后我们就以兄妹互称。”
我:“…………”
这个发展好像不对,但是又似乎很对,萧玮靖对我有一丝熟悉,而我之前在全然忘记的情况下对他也有这种感觉。
在我久远的记忆里,二哥做事本来就有些随心所欲,如今更是少年天子,连私自出宫都干的出来,好像认个义妹也在情理之中。
从内心讲我是挺愿意的,有皇帝做靠山,这辈子肯定过得不会差。然而答应的话到嘴边,我又记起云馨是必须死的人物,这会儿认亲恐怕只会带出更多麻烦来,便犹豫了。
林北渚终于开口,他不咸不淡道:“陛下此言冲动了,我表妹是普通姑娘,您突然提出这等要求会吓着她,也让云家不好办。”
他说话很有分量,赵斐然神色一紧,好似酒醒了些,收手别至身后:“哦,朕确实冲动了。”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我对他的转变有些无语,也没法说什么,点头应道:“必不外传。”
赵斐然这才正正脸色,目光放肆地打量我,看够了一点头:“上次见你感觉是个大姑娘了,今日一瞧,原来还是个小丫头。”
气氛轻松下来,我也有心跟他开玩笑:“上次不识身份,觉得您是个稳重的大哥哥,今日看了——”故意拖长音,他催促地“嗯”一声后才道,“果真气度不凡,仪表堂堂啊。”
他指着我,手上下晃了两晃,我俩便一起笑了。
林北渚表情仍是淡淡的,看我们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温暖。好像还是当初,萧玮靖是个没有存在感也无忧无虑的皇子,我是他新认的义妹,刚见面时互相试探调笑,而父亲就在一旁任我们吵闹。
秦少捷携小厮赶来,是有正事要商量的模样。赵斐然面对他就更正经了,对我说:“你先回去罢,日后有空了再来宫里玩。”
我觉得没那机会,只口头应下,秦少捷又派小厮送我。我看那小厮一眼,发现还是万祈,熟人啊。
算下来我跟这妹子也是三见面了,她还差点就跟了我,也是有缘。
有她在不需其它人跟随,之前的宫女也被打发走了,她仍做男子打扮,不言不语,在前头带路也不看我。我跟着她走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受不了,开口问:“后来你家主子没为难你吧?”
万祈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我会出声,而后
吐出一字:“没。”便又没声了。
我当年也曾男装行事,晓得她这番惜字如金是在尽可能地掩饰女子身份,但我那会如此小心是身在战场,稍不留意便会万劫不复,她作为一名侍卫真不必至此。我挺想和她搭话的:“你用的什么兵器,枪?戈?戟?”
万祈露出一点惊讶,她说:“是双钩镰枪。”
我欣然道:“是了,我看你的肩臂与手部,就猜到使的该是长兵器。”
“你怎么晓得的?”她忍不住问,“按你的身份,不会有机会接触这些。”
我没回答,只问:“你用枪,这兵器是你自己选的,还是秦少捷替你选的?”
“我自己。”
“那就好,”我点点头,“好好练着,你家主子是重情之人,定不会亏待你。”
当初陈水义和梁晟不过一两年君臣情谊,最后还被点将上天,万祈就算不立功业,跟他这么久肯定也能得到好处。
她听了我的话,眉头狠狠一皱,终于憋不住地询问:“云小姐言辞之间好似对我家公子十分熟悉,可我跟随公子多年,并不曾发现你们之间有过交情。”
我心情不错,有意逗她:“若是有机缘,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她别过头去,留我一个冷漠的后脑,像是气恼了。
她的定力已经算不错了,我在她这个年纪被戏弄成这样肯定一早就要动手,便放缓了语气:“别生气,有的事你家公子自个都糊涂着,我说了也无用处,你又何必自扰呢?”
“我确实不懂,”她转过脸来,认真看了看我,忽地探入脖颈,夹出一寒光凛冽之物。
我定睛一看,是枚磨得光滑锋锐的利齿,尾端镶银,用红线穿在脖子上。
万祈把红线扯断,递到我面前。
“做甚?”
“这是五十年的虎牙,”她说,“有辟邪护身之效,那天晚上…………”我目光一凝,知道她是指什么,她没继续说,言简意赅道,“它有用,公子本想让我来保护你的安危,但你不要我,那就让它来保护你。”
我说:“我用不着这东西,也收不起它。”
万祈却显得极为坚持,我不接她就不收回手,最后只得拿过来:“算我替你保管,你需要了随时可以要回去。”多少是个护身之物,还挺珍贵的,怎么能说送就送呢。
她定定看着我:“云小姐,若是有一天公子不需要我或我不想留在他身边了,希望你这儿还能给我一席之地。”说罢朝我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她已经把我送回到宴会门前,望着万祈的背影,还有手上的虎牙——仍带着她的体温。不由失笑,觉得她行事谨慎归谨慎,心思倒是真的灵活,或许是个能用之人。
妥善收好东西,正要返回宴席,前头迎来一人,却是刚出来的王赟。
我虽然在宴会上跟他对了几回视线,却还没有机会跟他说话,彼此间算陌生人,礼数必不可少,便微微屈膝,垂下头去。
这么一低头,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腿上。
宫灯高挂,烛火明照。
橘黄灯光下,王赟足下空白一片,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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