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与闺秀

　　我没兴趣在这停留，更没兴趣同云秋口中优秀的男子见面，走到门口时正巧有人自里厅步出。
　　云秋机不可失，大喊一声：“秦兄！”
　　对方好似只是无意撞上正要离去的我，被这一声叫住步伐。也就在此时，我看清了他的面容，当即便愣在原地，满脸震惊。
　　上次的光照不够，气氛又实在紧张，我是真没仔细看过秦二公子的长相。现在亮敞敞地一照面，我前一刻关于的这个人不想接触的念头全都撕碎了在脑海中翻江倒海，搅合酝酿出一股风暴掀顶而来，写着猩红的一行血字：怎！么！会！是！他！
　　秦少捷站在我面前，脸上是被突然叫住的疑问，还有被我杀人目光死盯着的茫然，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走也不是继续站着也不是。一时间居然没人先开口。
　　而我还未脱出神来，难怪我之前看他侧面有些熟悉——何止是熟悉，他那会是少年意气未脱，要是再成熟稳重一点，场景正常一点，我肯定当时就给认出来了啊。
　　秦少捷这个皮子和卫皓临本体几乎是一模一样，五官连调整都没有，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放弃治疗了，顶这张脸出来，只要在天宫混过的不是立马就被认出来了！
　　嗯…………

　　我确实是认出来了，虽然有点晚，过程有点曲折，好吧是非常曲折，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点的时候，人还在我面前呢，不能怯场了。

　　我在内心疯狂说服自己冷静的时候云秋也是一脸懵，他望望我再看看对方，不明白我们怎么照面就互相看直了眼，还都不吱声，让他拿不准是怎么回事。
　　半晌，还是秦少捷先开了口，语气淡然，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只有肩膀还是微微绷紧的：“云小姐这是要回去了，我派人去安排马车。”
　　他身边的小厮就是刚才带领的人，听了此话立刻一低头，好似接了命令立刻就要去办。
　　云秋忙道：“太麻烦秦兄了，姐姐可以骑我的马，我等会与谁合骑……”
　　我说：“都不用，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一人就行，谁也不必麻烦了。”
　　他马上表示反对：“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要去我陪你去。”
　　我们姐弟关系一直不错，即使他今年来变化甚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条件地听从我。但是关心一点不少，而且在涉及我安全的这块毫不让步。
　　我芯子里是个武神，非常受不了一个男孩子为我担心这担心那，有些不耐道：“安心喝你的酒罢，我要去的地方，让你陪我怕是还得我来照顾你。”

　　秦少捷笑了一声，说：“云小郎担心的也有道理，不如这样，我这儿暂时拨一人陪同小姐。即使不比你们本家的使唤顺手，也多少可以帮上忙，叫人放心不少。”
　　他显然是缓过来了，语气非常诚恳，挑不出半点错处。推出来的小厮名叫万祁，从刚才的表现就看得出来被教养得极好，又贴身跟着主人，怕是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心腹。
　　我经历了这一场熟人相认，脑筋转得飞快，顺带把这个也认出来了。
　　那天从酒楼出来，林北渚护送天子回宫空不出身，提出派人送我回家，虽然差不多同时晏九就出现了，但他当时其实已安排好了人手，正是万祈。
　　我心里装着其它事，晏九来得又快，所以只来得及看他几眼，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这可就耐人寻味了，联系前几世的经验，我不由得上了点心。
　　万祁走到我面前来，微微倾身，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云秋赞道：“秦兄驭下有方，这孩子打一个照面，就比刚才随我姐来的那小子强出不知几倍去了。”
　　他这话有真心，也有恭维，只是一踩一捧得太明显。幸亏小颜早就走了，不然听到这评价心都要碎一地。
　　秦少捷不露声色：“谬赞了，若是小姐看得上，万祈从此就跟着你了。”
　　此言一出，我是真没忍住，想像了一下小颜抱着晏九的腿大哭的样子。
　　我突然发笑，秦少捷不解问道：“云小姐这是同意？”
　　笑声未止，我说道：“这么珍贵的人儿，从小娃娃养到如今秦公子不知费了多少心，该是有大用处的，真舍得就这样送给别人？”
　　“什么珍贵，什么用处，我们家难道不能养吗？”云秋惊讶未褪，现下又是一脸没听懂。
　　“养是养得了……”我已进入状态，扫过在场几人面孔，目光落在万祈低垂的脖颈上，一段纤白的脖子。“只不该养我房里，”我伸出手指点了点云秋的额头，带着点深意说，“是你小子房里该有的。”
　　他被我戳得后仰，终于明白过来，而万祈也抬起头，白皙的小脸浮现红晕，一双眼睁大了。全貌一露，正是个看着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女孩子。
　　她身着男装，头发也束进帽里，又一直低着头沉默寡言，一群少年郎居然谁也没看出蹊跷来。
　　云秋瞠目结舌，去看秦少捷的脸色：“这、秦兄……”
　　秦少捷笑意尽敛，双瞳幽深，手下被识破真身也看不出一丝情绪，半晌道：“云小姐好眼力，万祈跟我时间不短，吃穿住行皆以男子为准。上一个一眼就能勘破的人，还是御前林侍卫。”
　　我呵呵：“表哥每日打交道的人多，瞒不过他正常。我的话，是占了些便宜，女孩子之间，总是有些微妙的感应。”又无比怜爱地上手捏了捏万祈的脸蛋，“我虽然是个不懂事的闺房女子，可也晓得培养人才的不易。这孩子跟了我没什么出路，不如留着在秦公子手里发挥作用，也不枉了您的一番心血。”
　　万祈一动不动，然而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显然很不满我吃她豆腐。我见好就收，不等人恼了就赶紧放开，她立刻退后一步，却碍于命令没有退回到秦少捷身侧，当真是训练有素。
　　秦少捷道：“是么，可是在下倒是认为，在云小姐手里才能发挥她最大的用场。”
　　我此前多少有些避让他的视线，不与他对视。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正正迎上他的目光，直问道：“你当真如此认为，有何凭据？”
　　秦少捷不知是被我盯得还是问得一愣，迟疑了一瞬，才说：“那晚在飞絮流川，云小姐慌而不乱，不惧天颜。让在下十分佩服。”
　　睁眼说瞎话，那晚上我可没见你多注意我，不是和林北渚互怼就是摩拳擦掌想出去打架。现在跟我说什么佩服，怕不是临时找的借口。
　　云秋是不知道内情的，我遇到的事连云守城都没多说，他此时听另一个当事人提到这茬，惊得嘴都张大了：“秦兄，你与我姐姐，早就认识了？我还总想着……额……”
　　我俩谁都没理他。
　　在万祈身上，我看到些许自己过去的影子，又听见他那番说辞，以为他是记得的。但是现在嘛，我也摸不清他是在跟我装傻还是真没记忆。
　　白狄帝君从不是跟人拐弯抹角的性子，虽然条件因素限制我不能直接动手，但我也实在懒得再耗了：“说到上次见面，巧了，秦公子也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来了。”
　　“是么？”他从善如流地接道。“看来我们还是有缘人？”
　　我噙着笑，神态是温柔的，语气是温和的：“是也不是，我与那人相知甚少，稀里糊涂做了几世的冤家。要说有缘，恐怕也是孽缘罢。您觉得是那种？”
　　他勾起唇角：“他人之事，在下并无立场评价。”把自己摘得干净，可我又哪里会轻易放过他。
　　“确实同秦公子没有关系。”我缓声道，“不过要是把孽缘的债安在了旁人头上，讨错了对象。您说，这算是旧债的延续，还是一段新的缘分？”
　　他沉默下来。
　　我并不着急要答案，甚至我也不是要他一个确切的回答，我想要的东西不需要开口就能得到。
　　他现在不是在逃避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已经印证了我的猜想——秦少捷记得一部分东西，但不是全部，也许只是隐隐绰绰的印象。
　　而那前几次，他或许都是这样的状态。

　　云秋是完全听傻了的，我刚才气势与往常完全不同，他没敢打断，见我们告一段落了，才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姐，我们还走吗？”
　　我收回目光，默默把自己衣角抽了出来：“走什么走，你朋友们还等着你去解惑呢。”
　　这一段对话不是秘密进行，谁没有八卦和好奇心，后边一群小少年全挤在门边偷看，就差忍不住涌出来了。我这么远都能听到他们压抑的呼吸和窃窃私语。虽然不在乎，但这样被人围观着实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云秋才意识到有人偷听，往里头看了一眼，顿时气急地扑过去：“喂！你们都在干什么！”里头一阵兵荒马乱，告饶声不绝于耳。
　　少年人真是有活力啊。我心里想着，看到一旁的万祈，忍不住微微叹息。不知道秦少捷是抱着什么心思将她培养出来，我无意掺和他人意愿，只说：“你愿意和我走也行，先说好了，我是个柔弱的大小姐，此生没什么大志愿，你跟着我没前途。留在秦二公子身边，凭你的资质，起码这一世成就不可估量，能力强的话……言尽于此，自己掂量着选吧，莫要为了一时之气放弃最要紧的东西。”
　　她只绷紧了一下神情，便选择留在秦少捷身边。
　　问题解决，我稍感轻松：“行了，没我事了，走了，再会。”
　　“等等。”秦少捷说。
　　“还有什么？”
　　“本打算托云小郎交予你的，现在便省了这一道。”他掏出一把折扇，“这是那天，小姐落在酒楼里的。”
　　“我没有这样的扇子。”
　　“是林北渚嘱托的，”他说，“原本的那把毁坏了，他又重新命人做了一只，因公务繁忙，只能请我转交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那天混乱至极，也想不起是不是真落了一把扇子。但带上了林北渚之名，没有回绝的理由，便接过去。
　　手感质地都是我喜欢的，或许当真是林北渚的吩咐，我收好东西，正正经经地道谢，“麻烦您了。”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我手背上的墨兰印记，咬了咬唇，好似拦住某些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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