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

　　一个小时五百块到此以失败闭幕，盛夏不再存着侥幸心理，想着一百五能因为一场荒唐的酒赛就录用她。于是第二天她拎着行李箱从学校去了小吃街。

　　上午九点，小吃街清闲，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
　　这里的繁荣只存在黑夜。

　　盛夏依照老板娘的口头导航，一路七拐八拐找到了住处。
　　意料之外，条件还行。

　　旧式的四合院，从墙外伸进来一棵石榴树。六月刚过，榴花似火。花瓣挂在枝头，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大亮的阳光穿过叶缝落在脱了皮的墙壁上，斑驳明灭。
　　院内左侧是房屋，右侧一片空旷，贴着墙壁有一个水泥池。池旁边是已经生了锈的压水井，几个水桶东倒西歪。
　　很浓烈的市井气息。

　　盛夏没来得及询问老板娘房间具体是哪一间，从天而降一道粗犷的声音。

　　“嘛的？租房啊！”

　　盛夏抬头，看到二楼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赤着上身，啤酒肚仿佛身怀六甲，深灰色大裤衩腿边脱了线，一双蓝色的澡堂式拖鞋。脚边一堆乱七八糟的啤酒瓶。

　　不等盛夏回答，老板娘就匆忙从角落里跑了出来。
　　“是我家亲戚，过来玩的。”老板娘唯唯诺诺地看着二楼的男人，眼角挤出笑纹，“张哥今天起得早啊。”
　　张哥鼻孔“哼哧”了一声，转身进屋。
　　门“咣当”一声关上，老板娘才弓着腰，小声地说：“以后离他远点，爱喝酒，脾气暴着呢。”
　　盛夏点头，跟着老板娘往院子角落走。

　　房间是单间，空间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课桌以及一个看上去摇摇欲坠的衣柜。
　　地面干净，门口放着簸箕和扫把，应该是刚打扫过。

　　想起之前老板娘的话，盛夏去看床单，虽然已经洗得发白，但确实能看出很干净。
　　“环境很好，谢谢。”盛夏步入正题，“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今儿晚上八点半。”老板娘说，“明儿周末，晚上人多。”
　　“好，我收拾东西了。”盛夏把行李箱推进去，没等老板娘说再见，反手关上了门。

　　老板娘被关了一脸灰，心道这小丫头还真是脾气怪得很咧。
　　要不是看她长得漂亮，才不愿意花钱请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呢。

　　下午三点，盛夏在商贸市场转悠。

　　大排档工作时间集中在晚上八点半到凌晨两点，白天那么多时间她不可能用来睡觉。
　　挣钱，她从来不嫌多。

　　这商场最多的是服装店，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盛夏不打算做这个，太费口舌。
　　最好能找那种一句话都不用说，只需要闷头干活的店。

　　正想着，盛夏看到拐角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一台冰箱，冰箱一侧白纸黑字，招聘二字。
　　想也没想，盛夏就走了进去。

　　便利店四间房间大小，商品琳琅满目，一应俱全。服务人员只有一个，还是女生。此时正满脸蜡黄地趴在柜台上。

　　盛夏指骨敲了敲玻璃桌面，“您好，请问你们招短期工吗？”
　　女生拧着眉，上下打量了盛夏一翻，“学生？”
　　盛夏点头。
　　“招，但是必须做满两个月才给钱。”女生又睨了盛夏一眼，“半班，上午八点到下午八点。”

　　整整十二个小时，还真好意思说是半班。
　　但盛夏还是点头了。

　　女生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大后天来上班吧。”
　　盛夏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女生就凳子一拉，趴在桌子上睡了。

　　“……”
　　这是不是意味着未来她上班也可以想睡就睡？

　　不管如何，也算定了下来。

　　盛夏走出便利店，心情轻松了不少。
　　大后天上班，那她明后两天还可以找个发传单的活，这种工资一天一结，方便快捷。

　　忽然余光里瞥到一抹身影，盛夏回头，影子一闪而过进了便利店。
　　盛夏低头看到地面上的车轱辘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她没做什么，转身继续往电梯口走。

　　电梯斜坡往下，挺直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万池嚼着口香糖，探头往外看，“是她吧？就是她！盛夏！”万池有些激动。

　　贺岩伸长手臂从旁边的糖果盒上拿了一个棒棒糖，钱还没付，拆了包装就往嘴里塞。
　　清澈的荔枝味充盈了味蕾，他眯着眼睛往外看。这个方向他看得清楚，此时盛夏已经走到了商场门口。

　　人来人外，她走出商场，没有回头。
　　活像一颗钉子。

　　万池实在好奇，“她谁啊，你们啥关系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贺岩舌尖一顶，把圆滚滚的棒棒糖顶在腮帮子里，他心情好地往后靠，回答得漫不经心，“老师啊。”
　　“卧槽老师？”万池惊呆了，“怎么我就没遇到过这样的老师？！”
　　“想遇到啊。”贺岩歪着头看他，眼尾吊着一抹笑。

　　我靠有猫腻。
　　万池后退一步，与这狐狸保持安全距离，“干嘛？想啊，这么有个性的老师谁不想？你不想？”

　　静默数秒，贺岩翘着嘴角笑了，“想啊。”
　　能一起喝酒划拳的老师，谁不想？

　　半个小时后，等把贺少爷送回家，出了贺家家门，万池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又踏马被少爷摆了一道。
　　明明问题是盛夏是谁，和他什么关系，怎么到头来回答的是盛夏什么身份？
　　一天天啥啥都藏着，神经病吧？！
　　万池气哼哼地回头看了眼禁闭的房门，大吼一声:“您老好好歇着，晚上去撸串！”

　　贺岩听到以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好”，这才靠在沙发上，一边喝冰啤酒，一边看电视里的小猪佩奇。
　　画面简单，对话简单，逻辑同样简单。

　　贺岩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梦里一闪而过一个小女孩惊恐的眼神，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令人过目难忘。

　　再次醒来是被开门声吵醒的，贺岩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觉浅，越是万籁俱静，他越是睡不着。
　　所以以前他能不逃课就不逃课，趴在学校校桌上，听着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咆哮声和学生的嗡乱声，睡得比谁都香。

　　门打开，贺毅走进来，步伐稳健，身姿挺拔，肩背硬阔。他税利的目光一眼扫尽整个客厅，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没换鞋，显然没打算停留多久。两步走进来，纸袋扔到桌子上，居高临下，“安排了出国，现在给你选择权，选个学校。”

　　贺岩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也不看纸袋，“国家能不能选啊。”
　　贺毅面无表情。
　　贺岩自顾自地说:“日本？日本挺好的，我想去。”
　　一直表情严肃的贺毅闻声面上升起一层薄怒，他盯着自己的儿子，声音加重，“贺岩。”他警告他，“胡闹，要有个度。”

　　贺家上上下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祖辈从军，父辈军政兼并。再往下数便是他这一代，有人继续从军行政，有人则出国学习回来经商。年轻一辈基本也都稳定下来，只有贺岩一个人，明明成了年，却还在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他为父，恨铁不成钢。
　　几十年，手底下不知道训服了多少男人，偏偏轮到自己儿子，他束手无策。

　　贺毅是军人，如今肩上有军衔，背上有军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在贺岩眼里，他不过是一个一年回家次数手指头都能数尽的父亲。
　　所以对贺毅的愤怒，贺岩向来不放心上，“不让去啊？那就没得选了，我第二想待的国家就是中国。没办法，爱国。”

　　谈判再次以失败告终，贺毅扭头就走，关门之际留下一句:“贺岩，你太让我失望了。”
　　房门关上，一室归于宁静。

　　屋内窗帘拉得紧，天花板上只有从帘缝里钻进来的细弱阳光。风吹，光线轻动，像镜中水纹。
　　贺岩盯着看了很久才渐渐平下躁动的内心，他坐起来，抬手将桌子上的文件袋丢到垃圾桶里。
　　心情瞬间愉悦，一蹦一跳去冰箱里拿酒。

　　酒过喉，流向胃。一阵舒爽爬向发根。
　　贺岩靠在冰箱一侧，细细感受舌尖的凉意，莫名其妙想起了盛夏。
　　盛夏……
　　都说人如其名，她倒是截然相反。

　　那天喝酒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最开始，她是不情愿的。
　　贺岩眯着眼睛细想，今天在便利店，万池随口向柜台人员打听了一下，那女生说什么来着？找工作的？她那么缺钱？

　　正想着，沙发上的手机发出震动。
　　贺岩叹了口气，仰头喝掉罐子里的酒，扬手丢进垃圾桶，再次蹦回去。

　　是万池。
　　“贺爷，我去接您啊。”
　　“去哪。”
　　“随便找个地方得了。”万池说，“要不去老门？”
　　贺岩想了想，下达命令，“南城。”

　　“行！您说去哪就去哪。”万池骂了一句，“我真踏马服了，刚刚给祁贺那狗子打电话，关机！我真是艹了！”
　　这事贺岩知道，他笑了一声，“他出国了。”
　　“啥玩意儿？出国？不回来了？”万池吼，“也不说一声，他良心被狗吃了吧！”
　　“回。去躲情债了。”一点破事，贺岩不想说那么多，“挂了。”

　　晚上九点，夜幕漆黑，夏日黏热的风掠过明月，留下一串黑色的痕迹。
　　夜空之下，南城街道热闹非凡，桌子毫无章法地摆放，铁架子缠着灯线，黄亮的光落在人身上，生出浓厚的烟火气息。
　　男人赤着上身，汗液与酒渍一同滑落，女人油光满面，廉价的妆容让她们成为路边的野花。

　　贺岩从车上单腿跳下来，万池把轮椅从后备箱扔出来，“爷，来坐着。”
　　没见他再像兔子一样蹦过来，万池抬眼瞧他，只见这兔子靠在车门上，盯着一个方向坏笑。
　　眼睛像狐狸。

　　我靠，这满脸算计。谁那么倒霉？
　　万池顺着他的目光去瞧，惊地瞪大了眼睛。
　　缘缘缘缘缘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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