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

　　半个小时后，盛夏坐在贺岩和刘佳中间，不明白自己一个服务员怎么就坐上桌了。
　　对面是老板娘，正大口灌酒，“去他姥姥的，开个屁店！今儿不开了！天王老子来我也不做了！”
　　刘佳站起来给她倒酒，“就该这样，您瞧您挣那么多钱干嘛啊，自己也不吃喝玩乐的。”
　　“说的好像你就吃喝玩乐了一样。”老板娘捏着花生米瞅她和方慧，“刚起吧？”
　　“没，起半个小时了。”方慧说。
　　一桌人听了哈哈瞎乐。

　　盛夏没喝酒，端着一瓶可乐吸，旁边有人靠过来，耳边有浓烈的气息，“今天你请客？”
　　盛夏一顿，迅速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心里大致算了一下，已经超预算了。
　　“是不是后悔了？”气息又浓了两分。

　　盛夏及时阻止，拿胳膊肘顶在贺岩肋骨上，“旁边没空了。”
　　贺岩表情严肃地“哦”了一声，推了推旁边的万池，“旁边过去一点。”
　　万池一边挪椅子一边疑惑，“怎么了？耽误你发挥了？”
　　“不是，挤着我盛老师了。”
　　盛夏：“……”

　　万池“嘶”了一声，“神经病吧你！”
　　盛夏立刻转头看着万池，点头。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盛夏耳朵有些热，偏了偏身子，低头用长发遮住耳朵。

　　一桌没几个人，吃吃喝喝大声聊天。万池弯腰拎酒的时候才注意到，“李姨你们店换酒了啊。”
　　“啊？”老板娘放下手里的鸡腿，低头看了一眼，“哦，这啊，没换，之前那是帮老张卖的，他低价弄来，我帮着卖，两家赚。”
　　“老张？”刘佳问，“张哥啊。”
　　“嗯。”老板娘吐了骨头，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能帮一把是一把，不过他也忒不是东西了，都他娘的失踪两天了。”

　　这话一出，几人面面相觑。
　　刘佳压低了声音，伸着头凑近，“李姨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什么？”
　　“就前两天，张哥被打了。”
　　“什么？”老板娘声音一下子拔高，收了面上的怒气，严肃拧眉，“怎么回事？”

　　刘佳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说。她回头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他……他……喝多以后碰了人家女儿。”
　　“胡说八道！”老板娘吼出声，“碰他四舅老爷！”
　　刘佳缩回脑袋，和方慧眼瞪眼。

　　盛夏忽然出声，“不是。”
　　几个人目光全投过来。
　　盛夏沉默片刻，说：“听说……他是在找女儿，估计那天是看到别人女儿想起自己女儿了吧。”

　　“只是这样？”话少的方慧忽然问。
　　盛夏抬眸，对上她平静的眼睛，听到她说，“不止吧。”
　　盛夏抿上唇。

　　其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间纷纷安静下来。
　　刘佳和方慧熟，便问：“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慧点了支烟，星火照在她眼睛上，她看着盛夏，“那天我去方医生那拿药，方医生给我打听的。他说张哥那晚一脸血地去买药，拿的钱是盛夏的。”

　　盛夏猛地抬头。
　　方慧笑一声，“也是巧，估摸着是你买药他找你钱，有一张比较特殊，张哥拿了买药，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桌上足足安静了十几秒，盛夏才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刘佳担心得不行，“怎么回事？他抢你钱了？”
　　“没。”盛夏说，“借的，还过了。”
　　刘佳松了口气，“那你也吓得够呛吧？下次遇到这种事给我们说，别一个人扛着。”
　　盛夏“嗯”了一声。

　　这时老板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怜人啊，都是可怜人，南城这破地方，就他妈没一个好人。”
　　刘佳爱打听事，便问：“张哥他女儿这……什么情况啊？”

　　“我知道的也不多。”老板娘猛抽一口烟，鼻子溜出两条白，“都十几年了，他不是本地人，他闺女有病，来南城看病，医药费太高，医生说必须快点动手术，他没辙了，就去抢。也是他倒霉，抢了有钱人，被人家弄到里边去了。男人没了，那他婆娘上哪弄钱？不过他那婆娘也不是个人，出了医院直接把闺女卖了。老张出来以后听说了这事就扎根花城了。”

　　刘佳唏嘘不已，“花城那么大，上哪找去啊。”
　　“他婆娘说了，就是一菜市场。”老板娘说，“所以你看老张，哪个菜市场都有熟人，就为了找闺女。”
　　“找不到了吧？”万池弱弱地开口，“这都多少年了。”
　　“找不到也得找啊。”老板娘叹气，“当父母的，都这样，活要见尸，死要见人。”说罢，她仰头一杯酒。

　　夜色渐深，黑幕万丈高，头顶一个亮盘子，夜光灯一样照着。
　　沉重的话题结束，几人都端着杯子大口喝酒。不知道是在敬黑夜，还是敬张哥，又或者，敬那些沉重的，坚决的，父爱。

　　盛夏可乐喝完，也换成啤酒。她喝酒比做人还直接，一杯接着一杯。
　　第五杯的时候，杯子上伸过来一只手。
　　五指修长，指关节清晰。
　　盛夏眼波颤了颤，放下酒瓶。

　　贺岩靠过来，“想家里人了？”
　　盛夏摇头，“没有。”
　　“哦。”贺岩伸了个懒腰，“那就装的像点，眼睛都直了。”
　　“喝酒喝的。”盛夏又倒一杯，喝掉。
　　“那么干脆？”贺岩挑眉。
　　“又不是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了，盛夏话变多，“装什么。”
　　“嘁。没你会装。”贺岩单手撑在桌子上，支着太阳穴，歪头看她，“喝酒跟谁学的？”

　　盛夏喝酒的时候比平时多了几分真实，她脊背微微弓着，黑发顺到一侧。从他这个角度，从看到她修长的脖颈和微微凸起的锁骨。
　　肌肤在黑夜里白的发亮。

　　贺岩抬腿踢了踢她的凳子，“说话啊。”
　　盛夏不耐皱眉，扭头，“你话怎么那么多。”
　　“昂，闲的。”贺岩嘴角溢出似笑非笑，他凑近，“不说？失恋学的？一般女生喝酒都是失恋学的。”
　　“不是。”盛夏知道他是故意激她，但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莫名其妙说了真话，“跟我爸学的，他爱喝酒，没人陪，我就陪着。”

　　贺岩笑了笑，忽然放松了全身，往后靠，他仰头，看着天。下颚线流畅，脖颈微微凸起的喉咙上下滚动。
　　盛夏收回目光，听到他问：“你如果丢了你爸找吗？”
　　盛夏点头，“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嗯。”

　　“这样啊。”贺岩拉长尾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盛夏看过去，他今天穿的黑色T恤，肩头盘踞着一只金色的龙爪。少年黑发被风吹得扬起，他微微仰头，侧脸露出来，黑色的睫毛融进黑夜，肩头轻动，爪子好像活起来。

　　南城的每一个人都有故事，不知道喜欢来南城玩的人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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