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

　　贺岩笑得毫不遮掩，盛夏听得清楚，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她双手放在桌子上，盯着看。
　　“你会算命？”贺岩忽然凑过来。
　　他压迫感太强，盛夏躲了一下，“不会。”

　　“那你盯着手看什么？”贺岩看她的手，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指尖有各种各样的伤痕。不像他认识的那些小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皮肤嫩的跟牛奶泡过一样。他眯了眯眼睛，“你很缺钱？”
　　“嗯。”
　　“多缺。”
　　“很缺。”

　　贺岩笑一声，干净的手摸到桌子一角的烟盒，上半身往后仰，眼睛看着盛夏的背。
　　衣服轻薄，她微微弓着腰，布料贴在后背上，能看到一条流畅的脊骨。
　　啧。真瘦。

　　“你不会缺钱缺到吃不起饭吧？”贺岩从烟盒倒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说话含糊不清，“那么瘦。”
　　“不至于。”盛夏偏头看贺岩，目光坦荡，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下结论道:“你也不胖。”

　　贺岩被盛夏这行为弄的一愣，反应过来笑的烟抖，“我这是饿的，缺钱。”
　　盛夏目光不变地看他。
　　下一秒，贺岩再次凑上来。
　　这次盛夏没躲。

　　“所以盛老师，补课费能不能便宜点啊。”贺岩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我省吃俭用攒老婆本呢。”
　　盛夏抬起手推开他，“你还小，不着急。”
　　“……”贺岩咬着烟，眼尾微垂，很可怜，“真不能打折？”
　　“不能。”
　　贺岩:“冷漠。”
　　盛夏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贺岩“哎哟”一声笑倒在轮椅上，“那行吧，换个方法商量。”
　　盛夏收回冷漠地看他。
　　贺岩说:“既然费用不能打折，那咱就多做点事怎么样。”
　　“可以。”

　　“别答应那么快，听我说完。”贺岩单手支着太阳穴，歪着头看盛夏，“你会做饭吗？”
　　“会。”
　　“什么都会？”
　　盛夏顿了下，“不会就百度学。”
　　“那行。”贺岩满意地笑，“一千块钱一节课，一节课两个小时，一天两节课，但是要把中午和晚上两顿饭做了。”
　　盛夏完全没问题地答应下来。

　　两个人三言两语谈好了事情，万池才捂着肚子回来。他一回来就往桌子上一趴，蔫了吧唧的。
　　“去趟卫生间吃撑了？”贺岩嘴欠。
　　“滚。”万池有气无力，“拉肚子了卧槽。”
　　贺岩笑，“真好。”
　　“好你妹！”话落，万池脸一僵，咳嗽两声，“嘴滑。”

　　盛夏看了眼贺岩，发现他嘴角始终挂着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来了。
　　“点菜。饿死了。”贺岩烟盒丢到桌子上，手虚拢着点火。靛蓝色的火光照亮他的嘴角，泛着寒意。

　　万池喊了声“服务员”，一位穿着制服的女生走进来，他指着盛夏，“菜单给她。”
　　服务员照做。

　　大概是上流社会从小培养的女士优先意识。盛夏没客气，翻了翻图册，点了一个糖醋排骨，一份水果粥。
　　“爱吃甜的啊。”贺岩不看菜单，娴熟地说，“那再来份奶黄包。”

　　万池举手，“辣炒鸡胗。”
　　贺岩歪头问盛夏，“能吃辣吗？”
　　盛夏点头。
　　“我不能。”
　　“……”盛夏无声地白了他一眼，“知道了。”

　　这两句万池没听懂，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KTV那晚，俩人你来我往，他一句也没听懂。
　　“你们俩说什么呢？”
　　贺岩掀了他一眼，“没你的事。”
　　万池指了指他，“我和你的感情呢？在外人面前就那么表现兄弟情义的？”
　　贺岩翘唇，“不好意思，她是我老师。”

　　万池化悲愤为食欲，又点了两个大菜。
　　吃饭的过程中，万池想起来今天的目的，连忙说:“盛老师，你对补课这个事有什么意见吗？”
　　盛夏摇摇头。
　　“那这个钱的事……”万池有点张不开嘴，为难了半天，才一脸英勇就义地说，“要不便宜点吧，打个折？”
　　“……”

　　盛夏转头看贺岩。
　　贺岩一脸无辜，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万池连忙揽下所有，“是我的问题，和我们贺小爷没关系。那天说得太匆忙，考虑得不周全，毕竟钱不是我付，我决定不太好。”
　　盛夏想了想，放下筷子，“他付不起吗？”

　　万池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怎么说？付的起，那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要打折。付不起？对不起他不敢说。

　　片刻安静，贺岩“啪啪啪”鼓掌，“厉害。”
　　没头没尾一句话，万池一脸懵，“嗯？谁厉害？”
　　“盛老师。”贺岩表情很由衷，看着盛夏，“语文都那么厉害，英语肯定不在话下。”
　　盛夏点头，非常不谦虚地戴上了这顶高帽子。

　　最后在万池完全懵掉的表情下，贺岩举起水杯，说一句“合作愉快”。
　　盛夏与他碰杯，为这一节课一千块钱愉快。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出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雨。
　　盛夏掏出手机看时间，快八点了。她又看了眼天，乌云积压，大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去哪？送你？”贺岩坐在屋檐下，万池跑去开车。
　　盛夏想了想，说:“去南城吧。”
　　“那么大雨，今天肯定不开门。”贺岩翘着脚去勾屋檐落下的雨线。

　　盛夏低头看他，少年面庞棱角分明，五官干净立体。他玩雨，嘴角上扬，脸上有孩子气。
　　大概是没等到回答，贺岩抬头，视线撞进盛夏眼睛里。他只愣一秒，旋即又懒洋洋，“看我？”
　　盛夏移开目光，看雨，“我八点半上班，现在还不到时间，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先过去。”

　　这时万池把车子开到了门口，他摇下车窗，喊:“过来！”
　　盛夏撑开服务员给的大黑伞，准备把贺岩推下去。低头发现他还在看自己。
　　贺岩慢悠悠，“是不是看我？”
　　盛夏无语，“是。”
　　“好看吗？”贺岩眯眼。
　　“还行。”
　　“嘁。口是心非。”

　　贺岩松了轮椅的刹闸，不用盛夏推，像幼儿园大班生玩滑梯一样溜了下去。
　　他钻进雨里，头发瞬间湿了。盛夏连忙跟上，举着伞在他头顶。
　　两个人走到车前，万池扭着身子开后车门。贺岩双手扒着车门框，没受伤的腿踩在脚蹬上，灵活地跳了上去。

　　断着腿，还车上车下地跳，也不嫌折腾。
　　盛夏把轮椅放进后备箱，转身准备上副驾驶。手刚放在扶手上，就听到贺岩无赖的声音，“伤患一个人坐，天理难容啊。”
　　盛夏无语地松开手，坐到后面。
　　万池竖拇指佩服，“不要脸还数贺小爷。”

　　贺岩大爷一般靠在椅背上，他手臂长，搭在椅背上，像把身边的盛夏搂在了怀里。
　　盛夏察觉到了，偏头看贺岩。
　　贺岩“嗯”了一声，有些惊讶，“还看？”
　　盛夏点了点自己肩头的手，贺岩“哦”了一声，收回去。片刻后，扭头问:“没被搂过？”
　　盛夏没答。

　　贺岩看着她抿起的唇瓣，被雨水打湿的黑发更黑，笑着问:“搂了会怎样？”
　　盛夏面无表情，“你可以试试。”
　　“嘶。”贺岩一副被吓到的表情，“我尊敬师长，不试。”
　　盛夏“嗯”了一声，稍微放松了身子，目视前方。

　　雨大车子少，一路顺畅。
　　南城果然又是昨晚那副荒凉模样，万池都懒地下车，“和老板娘打个招呼得了，这么大雨谁来吃大排档啊。”
　　盛夏拉开车门，“没事，你们先走吧。”
　　“送你啊。”万池说，“住的离这远吗？”
　　“不远。”盛夏说，“在巷子里，车子也过不去。”
　　“行吧，那你慢点。”
　　盛夏下车，说声“谢谢”，转身跑进雨里。

　　雨水在黑夜蔓延，模糊人的视线。
　　车窗前的雨刮器不停地摆，像表盘里来回倒的时间针。
　　贺岩看着盛夏钻进店铺里，才说:“走吧。”
　　“好。”

　　万池打方向盘调头，准备原路返回。车子刚转了一百八十度，就听贺岩出声:“等等。”
　　万池吓了一跳，差点打滑，“见鬼了？”

　　他回头，看到贺岩始终盯着一个方向。他顺着去看，模模糊糊中，看到盛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店里出来了。
　　她没打伞，一个人走在屋檐下。而她身后的不远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双双走进了旁边的巷子。巷子又细又窄，黑咕隆咚，像黑洞，悄无声息吞噬走进去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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