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魉鬼

作者:酥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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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花遇(十五)


      放在盒子里的玉佩上,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淡黄色的光点,师父说,那就是沈姑娘失去的魂魄。

      此刻站在门外的三人中,属沈岁岁紧张到一直围着陶林绕圈圈。废话,这里头躺着的可是她堂姐,她能不紧张吗!

      “沈小美人儿,您能别转了吗?您不晕我都要晕倒了。”只是陶林的控诉显然不起作用,无论她躲到哪里,岁岁就跟着她转到哪里。

      幸好房门在下一刻打开了,不然陶林非得被她转晕为止。

      “大师,我堂姐她怎么样了?”岁岁见着那抹水墨颜色的袈裟后,立马停止了转圈,激动的拉着离妄的衣袖问道,在看见他似是为难的皱了一下眉,还以为堂姐准是没得救了,盈满眼眶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听见大师不急不缓的说道:

      “我已将沈姑娘的魂魄归回原位,只是她的身体太过虚弱,醒过来的话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

      “太好了,我堂姐要活了!谢谢大师,谢谢大师......”沈岁岁被这一消息欢喜到语无伦次,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三人面前,跑到了沈春花的房间里。

      陶林也因为沈春花得救了而感到欢喜,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死了多可惜。

      “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她一脸崇拜的看着离妄,这让离妄很是受用。大师故作神秘的摸着“小狐狸”的脑袋:“为师还有更厉害的没有使出来呢。”

      “哇,是什么?”陶林一派天真的眨着狐狸眼问道,她只觉得师父的眼睛好像也会法术一样,看着看着就将自己的心都给吸进去了。

      站在他二人中间的陶皮皮捏着小拳头,极不愿承认一个事实:自己果真长得这般矮小?这两个人是真的当他不存在吗?

      于是他将其中一只小拳头移到嘴唇上,故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他这一招还是颇为管用的,师徒二人立马停止了眉目传情,全都将视线转移到了陶皮皮身上。

      一方的视线似火一样燃烧着愤怒,一方则是如水一般温柔纯良。

      陶林很喜欢摸皮皮的脑袋,虽然他有时会躲开,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听话的让自己帮他顺毛。

      每当这个时候,陶林心底的母爱都会泛滥成灾。她语气温柔的问着皮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可是很容易生病的,她的皮皮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只见陶皮皮摇了摇头,声音软糯的说道:“今冬会下雪吗?”

      “下雪么?”陶林抬头看了看夏尾的天,觉得这个问题回答起来还真是有点难,不过孩子的心思都是稀奇古怪的。

      “或许会吧,皮皮喜欢雪吗?”她弯下腰用齐平的视线看着皮皮越发精致的脸庞,心下不禁有些疑惑这孩子不会是个女娃娃吧?不然怎么能长得这么水灵?

      站在陶林身前的离妄不爽的皱着眉,有种自己的女人当众给自己戴绿帽子的错觉,更可气的那个奸夫还不要脸的披着可爱孩子的皮囊。

      这个小白脸,又在耍什么花招?对于此,他不尴不尬的抢在皮皮之前,违心的回答了自家徒儿的问题:“为师就不喜欢下雪天,又冷又单调,一点生气也没有。只有没长大的孩子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离妄大师说完后,还挑衅一般的瞥了陶皮皮一眼,无奈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家徒儿身上。

      而陶林心底那满满的对于下雪天的喜爱被师父这么一说,瞬间有些空荡荡的失落感。她眉眼间的变化让皮皮的心溢满了苦涩。

      孩子的语气和动作早已脱离了这具身体的年纪,他一字一句皆认真地对着身前之人说道:“我喜欢雪,因为看见雪就像看见了最亮的一颗星子。”

      陶林脸上的神情突然之间就凝固住了,蒙尘已久的记忆深处,漏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和皮皮说着同样的话,语气欢喜而天真,只是多了一个模糊的称呼。

      这让她原本打算应和着师父的话也统统抛在了脑后,“今冬会有雪,等雪来的时候,我们一起打雪仗好不好?”

      离妄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徒儿,眸中泛着怒气的说道:“为师刚才掐指一算,今冬是不会下雪的。”

      “师父,你还能算这个!”陶林一下子抛掉了心中的那丝困扰,激动的拉着离妄的衣袖:“师父,徒儿都跟了你这么久了,你什么本事都没有传授给徒儿,害的徒儿那天差点就被一只可恶的猫妖给吃进肚子里去了,干脆就把这算天气的本事交给徒儿吧。”

      “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此事?”离妄一下子变得紧张的眼神让“小狐狸”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她拼命挤出了两滴狐狸泪:“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徒儿就给忘了。师父你不知道那是只白脸猫妖,手掌有这么大,毛有这么粗。”

      “小狐狸”尽量夸张的比划着:“当时的情况可谓是万分紧急,徒儿眼见她想要吃了岁岁来增加自己的修为,就英勇无畏的冲上前给了它一脚,那猫妖准是被徒儿的气势给吓到了,立马败下阵来,夹着尾巴逃走了。可恶的猫妖临跑前还把皮皮吓生病了,大夫都说这病怪异的很,徒儿死皮赖脸的求来半天,那老大夫才给开了一个方子,幸亏我们家皮皮福大命大,要不然我非得端了那猫妖的老巢不可。”虽然不知道它的老巢在哪里,不过陶林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内心还是很澎湃的,仿佛自己是一个身披金甲的勇士。

      离妄听完她的讲述后,狐疑的看了陶皮皮一眼,而后者这时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离妄不由轻哼了一声,心道:也只有傻徒儿才会认为这是个天真无害的孩子。

      傻徒弟陶林此刻思索着自己应该趁热打铁,于是她撒娇似的拽着离妄的衣袖摇晃,一双狐狸眼含着诱惑人的光芒:

      “师父,你就将那推算天气的本事教给徒儿吧。”

      离妄被她的目光瞧的口干舌燥,故意用犹豫不决的目光将“小狐狸”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似在观察她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既然如此,那为师就应了你,不过此法学起来甚为辛苦,你可能坚持?”

      “师父放心,徒儿不怕辛苦。”陶林屁颠屁颠的跟在离妄身后,一心想着自己马上就能当个半仙,推算天气赚大钱了!

      还站在原地的陶皮皮,看着那抹灵动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念出口的一个“好”字里有着恨和深深的眷恋。

      ——————————————————————————————————————————

      沈岁岁一直守到日落时分,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可那双本该明媚惑人的眼睛里,此刻却没有一点生气。

      “堂姐,你终于醒了。”岁岁激动的泛着泪花,可沈春花也只是淡淡的唤了她一声名字,就再也没有说其他的。

      无论岁岁怎么问,沈春花都只是像一个失了声的傀儡娃娃一样摇着头。

      岁岁请离妄来看了也无济于事。三魂七魄皆安好,她患的是心病,心病只能由心药医治,可沈春花的心药怕是难寻了。

      当夜,沉寂了大半个月的今初园里再度传出了戏声,那声音凄美而婉转,声声入耳。

      台上的沈春花穿了一身大红喜服,唱的却是最悲切的曲子。眉眼如画,身段窈窕,一字一句皆见功底。

      台下,陶林不禁低声问着沈岁岁:“你堂姐从前也喜欢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唱戏吗?”

      “那时候,想听堂姐唱戏的人,多到都能把门槛踏破。堂姐唱戏从不露脸,不挑明灯,她的戏从来都不唱第二遍,她是这个世上最懂戏最痴戏的人......”沈岁岁断断续续的诉说着她心目中的沈春花,到了最后那声音成了轻啜。

      明亮的台子上,红衣素面的戏中人落下最后一个音后,面带娇羞的对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问道:“乔郎,今日这折《鸳鸯错》你可喜欢?”

      岁岁听此,突然失了控一般的扑到台上,抱住目光空灵的沈春花:“堂姐你醒醒,这里没有乔郎,没有乔郎。你是沈春花,是眠城里最红的角儿沈春花!这些灯不该点,还有你唱戏时候喜欢围着纱幔的,岁岁替你重新围起来好不好?”

      怀中的人儿似被这样悲伤的哭泣声唤回了一点神识,她冰冷的双手拭去岁岁滚烫的眼泪,像哄着一个孩子一样拍着岁岁的后背说道:“岁岁不哭,岁岁不哭,是堂姐不好,堂姐带你去吃孙叔煮的面好不好?”

      这两姐妹这是唱的哪一出?台下的陶林抽着嘴角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姐妹俩,姐姐哭着哭着又唱了起来,妹妹像个恶毒的后妈一样非不让姐姐唱。这不是折腾人吗?

      陶林偷偷瞥一眼自家师父,却发现他的神色间带着一丝悲悯,在看看皮皮,嘴角抽的更加厉害了:

      “这小子真是,真是我亲生的啊!”

      孩子白白嫩嫩的小手里兜着一把瓜子,正神色淡然的嗑着。

      “皮皮,你的瓜子是那里来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姐姐硬要塞给我的。”

      “我怎么没有看见你说的姐姐?”陶林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因为自己的魅力居然比不上一个孩子而伤心,另一方面,想到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儿子就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你那时正被你师父忽悠着学习观天术呢。”皮皮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丝毫不在意这话会被离妄听去。

      在断断续续的戏声中,陶林回想起来自己那时需要刻苦学习的观天术——仰着脖子看天,口中默念:我要对师父一心一意。

      现在想来这法术还真够不靠谱的,当时自己的脑子肯定是被门挤了,才会相信!

      “确实是被忽悠了。”陶林不满的点着头,刚想从皮皮手中顺点瓜子,肩上就多了一只白皙修匀的手。

      “你这是在怀疑为师吗?”师父的眼神十分温柔,温柔的像是要吃人!

      陶林连忙收回自己那只想要顺瓜子的手,一脸无辜的对上离妄的眼睛,“徒儿怎么敢怀疑师父您呢。就是借徒儿十个胆,不,一百个胆,徒儿也不敢。”

      “真的不敢?”师父的呼吸离自己越来越近,放大的五官简直俊美到人神共愤!该死的,心跳怎么跳的这么快!还有回想起那个吻是什么回事?

      陶林按着自己的心口,用力的点着头,却冷不防和离妄的头撞在了一起。

      “嗷......”“小狐狸”疼的立马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脑袋,等她瞥见身旁的离妄像个没事人一样,心下不由感慨道:师父就是师父,连脑袋都比寻常人坚硬!

      陶皮皮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凳子上,一双小手固执的掰过陶林的脑袋,在她不解的注视下,轻柔的吹着她额头上红肿着的撞包。

      像羽毛一样的呼吸触及到痛处时十分舒服,好像真的就没有这么疼了。陶林感动的看着皮皮雪□□致的脸,而就在她转过身后,离妄立马用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暗道:疼疼疼!!

      台上的沈春花还在唱着那一折《鸳鸯错》,重复的戏词和重复的动作。瘫坐在地上的沈岁岁已经无力去阻止她了,从前没能好好耐着性子听堂姐唱戏,今夜就陪着她唱个够吧。

      那张跳跃在明亮灯影中的脸,美丽的如同春日里的繁花,只是现在已经是夏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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