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剑三]人艰不拆

　　他这句话说得平平，效果却好似一道惊雷，连本来没什么精神的柳夕都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了他。

　　“天宝？这是什么年号？我怎么就没听说过？”柳夕疑惑的问了一句。柳惊涛拍了拍她，倒对这件事早有应对。“还能是什么，只能是开元以后的年号了。”

　　这一点他已经同杨青月讨论过，也不算多离奇，毕竟算算今上的年纪，便是幻境说如今已是太子继位，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如今觉得奇怪的，无非是幻境为何要把他们带到这里罢了。

　　叶晖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柳惊涛询问叶晖道：“那本传奇里，有提到这个年号吗？”

　　“自然是没有的，故事里对卢生的经历只是三言两语概括，说他任官期间几经贬黜，之后又因为功劳重回高位，期间曾经带兵大破戎虏，后来又被诬陷他和边关将领勾结图谋不轨，还因此被流放，但后来自然也否极泰来。”叶晖已经和他详细说过了故事的细节，如今又回忆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没有差漏。但他自己也知道，即便他把故事一字不差的复述下来，故事又哪里说得了那么多呢？那些三言两语概括的情节，也不知道他们要经历多少。

　　“但柳兄如今任着九原郡太守，兼任朔方节度右厢兵马使，我便不知道，故事要变成什么样了。”

　　“朔方节度兵马使？倒比我想的更好些。不过九原郡隶属关内道辖制，若突厥兴兵南下，我自然有迎敌的机会，便能对上大破戎虏的事了。”柳惊涛微微一笑。他毕竟出身河朔世家，对于这些事情，倒比叶晖更清楚几分。

　　不过想通剧情的关节，他也略微放松了一些，安慰叶晖道：“我平白做了这兵马使，可连一本兵书都没看过，若真到了领兵打仗的时候，还要有劳叶偏将做做我的军师了。”

　　叶晖赧然道：“柳兄真是会说笑，我比柳兄还不如，只希望自己不会成为你们的拖累……”

　　他原本还要多说几句，却被匆匆赶来的管家打断。只听管家带着几分惊奇的对柳惊涛禀报：“老爷，有圣旨到了！”

　　几个人还以为是说曹操曹操到，果真到了剧情应验的时候。柳惊涛立刻去换了官服，摆开香案，迎了天使进门——也亏得他并非真正的江湖草莽，做起这些事情来只有些生疏，还是顺顺当当的把圣旨接了下来。

　　却是升任他为卫尉卿、单于安北副大都护、灵武郡太守，兼摄御史中丞、并任朔方节度使的旨意，将整个朔方军都交由他掌管。柳惊涛才要得意，然而圣旨立刻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打击——这次升官根本不是要他迎击突厥，而是让他迎击以安禄山为首的反叛军！

　　居然不是外敌，而是有人造反？

　　事急从权，柳惊涛也来不及多想，匆忙接手了朔方左军，整顿过后，便急忙赶赴河东——他们此时已经知道，这个他们谁也不认识的安禄山，居然身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的节度使，手下握有十数万重兵，俱是精兵良将。他自范阳起兵，不过两个月时间，便一路拿下了陈留、荥阳、洛阳，所到之处民不聊生，尸横遍地。

　　朔方军总人数不到七万，尚不到叛军的一半，柳惊涛自己又不是真的将军，并不敢迎面和叛军对上。他同杨青月并叶晖商议之后，又在麾下谋士的提醒下联络了其他几位将军，决定先绕过叛军主力，由黄河北岸绕道河东收复静边军，再北上雁门关。

　　便是这决定，他也做得十分艰难，行军之后日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大半夜还坐在军帐里看沙盘，等着斥候探查的结果，熬得两眼通红。

　　他不肯休息，杨青月自然不会抛下他，再晚也要陪他一起，柳惊涛劝过他几次，也就不再多说了，他们是同患难共生死的兄弟，这份情谊并不需要言语来束缚。

　　叶晖也同样心情坎坷。他还不比柳惊涛，身边时时刻刻都有杨青月陪伴，压力大到顶点时，只能趁着月色走出驻地，在黑暗中舞一夜的剑。

　　他虽也从小习剑，也曾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昼夜不歇的为练剑努力过，但却从不是为了剑本身。他从不像大哥三弟那样爱过自己的剑，甚至觉得有些厌烦——厌烦剑，厌烦江湖，厌烦打杀。若不是生在叶家，若不是大哥因剑术屡遭父亲斥责，他甚至觉得自己早就不想习剑了。

　　——但自打离开九原，一路行军北上，他始终把剑握在手里，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厌倦杀人。

　　江湖上恩怨情仇，最多不过涉及几条性命；但这一路走来，死在狼牙军手下的无辜百姓何止成百数千人！

　　看到那些倒在路边无人收敛的死尸、惊慌失措流离失所的百姓、大火过后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他只恨自己此刻不能独上洛阳，一剑刺死那可恨的安禄山！

　　但他不能这么做！就像柳惊涛和杨青月也不能这么做一样。

　　因为他现在不只是叶晖，而是朔方军的叶副将。数万将士的性命担在他们肩头，他们都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不该为了一时意气罔顾了性命，而如今这局面，也不是安禄山身死便能一切归零的了。

　　他在黑暗之中吐出一口浊气，其实心里并不明白故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追究这件事已经没什么意义。就算这只是幻境，他和其他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唐沦陷——若真是如此，他们也没什么颜面再返回现世了。

　　但愿这段战事，的确只是罗浮一梦，而大唐仍然海清河晏，永享太平最好。

　　*

　　趁着军队停下来垒灶做饭的功夫，柳夕去林子里采了几把野菜，又上树摸了几个鸟蛋，琢磨着抓紧时间给哥哥们摊个蛋饼，兴许能让他们多吃点东西。

　　这一路上赶路赶得很急，柳惊涛又忙于领兵，根本顾不上哄她，若换作往日，大小姐早就发脾气了，但这一次，柳夕一句抱怨也没有。

　　她知道兄长们忙于正事，照顾好自己尚且不易，更不要说照顾她了，他们都是做大事的人，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耽误正事，所以老实收敛了脾气，时不时帮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譬如监督他们吃好每一顿饭，帮他们清洗日常的衣物，偶尔还去军医处打打下手。

　　——毕竟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战争竟然是这样的。

　　她出生在大唐最好的时候，生在富裕人家，又颇得家人宠爱，在此之前，其实根本不知人间疾苦。母亲和兄长们都极疼爱她，几次离开山庄，也都离不开家人的陪伴，说起来，这次孤身离家前往扬州，其实还是她第一次独自远行——并且也没过多久，就又重回了兄长的羽翼之下。

　　那些倒在路边的单薄尸身，有老有少，还有比她小上好多的稚龄幼童，因为曝尸荒野，好多都只剩下断肢残体。好些人的脸上，仍留着死前一刻的恐惧和痛苦，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吓得她扑到柳惊涛怀里哭了好久。

　　后来……后来她就不哭了。因为一路走来，见得太多，她已没有那么多眼泪。

　　现在她唯一想要的，就是大哥快点结束这战争，然后带着她回家。

　　回到灶台旁，柳夕有些意外的发现叶晖正坐在那里，拿着小刀处理着一只兔子。抬头发现是她，还朝她笑了笑。

　　“刚才想去河边抓两条鱼，结果被这个家伙撞在了腿上。”他小声解释了一句。“不嫌弃的话，柳姑娘也一起吃点吧。”

　　柳夕知道他是好意，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来。不一会儿柳惊涛和杨青月联袂而来的时候，蛋饼已经裹好，兔子也烤得喷香，几个人就着干粮和水迅速吃完了饭，才有时间简单闲聊几句。

　　“小妹，你怎么瘦了那么多。”柳惊涛怜爱的搂着妹妹。他好几日没能在白天细看柳夕的模样，此时一见，顿时十分心痛。他们的柳家的掌上明珠，哪里吃过这样的苦，那些粗糙的军粮，他们大男人无所谓，妹妹却怎么受得了。

　　若不是因为这是幻境而不是现实，他片刻也不敢让柳夕离开身边，是怎么也不可能带她来这种地方的。

　　柳夕倒没觉得有什么，兄长吃得苦，她当然也能忍受，反过来劝他道：“这已经很好啦，我什么事也没有，哥哥才是，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你，好不好？”

　　柳惊涛满口答应，柳夕却并不信他，只是无可奈何。她又探过头去看杨青月，见他眼下也凝着淡淡的一层青色，因他肤色苍白，显得格外明显，又叹了口气：“大哥，你不在意自己，好歹看看青月哥哥，夜里不多休息，白天哪来的精神。”

　　柳惊涛无言以对。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其实有些不对，但自己也克制不住。有时候，他甚至软弱的期望父亲能在身边，若是他在的话，一定能运筹帷幄，不会像他这样艰难吧。

　　最终，他只能满怀歉意的握了握杨青月的手腕，后者侧过头，对他安慰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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