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剑三]人艰不拆

　　独孤意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踏入大堂。柳风骨正高堂独坐，瞧见她走进来，却也只是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你也来了。”

　　独孤意并不理会他，只是慢慢走到软榻边坐下，闭着眼睛开始拨动手腕上的佛珠。下人连忙奉上香茶，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期间竟连大气也不敢多出。这几年，自家老庄主和老庄主夫人之间是欲发冷漠了。明明是对夫妻，相处起来却像是两个陌生人，也只三庄主柳静海在时还显得好些。

　　因着三庄主出门的缘故，这冷凝的气氛也已持续好一阵子了。

　　下人们不敢言语，夫妻俩也没甚话可说。大堂里一片冰冷的沉寂，直到堂外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嚣声，才让夫妻俩齐齐抬起头来。

　　“爹！娘！”柳夕无视了周围下人或震惊的或惊恐神情，首当其中的跨进大堂，径直扑到独孤意面前，双膝一屈就直接跪了下去。她虽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十来年后的母亲不可能还像从前那般，但亲眼看见她如今满头华发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您怎么……怎么……”

　　她俯在独孤意的腿上，抱着她伤心哭泣的模样仍像个小姑娘——或者说本来就还是个小姑娘。独孤意愣愣的瞧了她一会儿，似乎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否身在梦中，好半晌，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头发。

　　“我时常觉得，你只是迷了路，所以这么久以来都忘了回家……”她有些茫然的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来，你甚至都不曾托梦给我……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珍娘？”

　　“娘！”柳浮云紧随其后的跨进门，也跟着在柳夕身边跪下。“是我们回来啦！我和小妹都回来啦！”

　　独孤意一生中最痛的就是失去这双儿女，不曾想有一天瞧见他们，模样竟比当年失去他们时还要年轻，还要不由瞪大了眼睛。柳浮云赶紧同她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跟着叫了柳风骨一声——虽然之前说起亲爹来似乎有诸多抱怨，不过等真的见了面，骨肉亲情总是压过了一切，让他也跟着激动起来。

　　他说完之后，又俯下身去安慰妹妹：“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看娘都要跟着你难过了。”又仰起头安慰母亲。“娘！高兴一点嘛，我和小妹都在呢！”

　　独孤意有他们俩在身边，一双眼睛哪里还看得见其他人，虽然也是满眼含泪，但也笑着连声说是，哪还有刚才的冰冷模样呢。她一手紧紧揽着一个，不愿将他们放开，而柳风骨瞧了一会儿，转过头，却见年轻的柳惊涛和柳静海一起走了进来。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有如此一家团聚的时刻。

　　饶是他再铁石心肠，此刻也有一时的怔忪，这才明白三郎为什么各自寄信给他和独孤意让他们在大堂等候。原来这世间，竟然真有王质烂柯之事，也不知道他们在此间，还能停留多少时日。

　　或许是受了天伦团圆的影响，这一天，就连有些阴郁的柳静海都一直眉眼含笑，陪着父母和兄弟妹妹们说话。当天夜里，柳夕自然留宿在母亲房里，陪着独孤意一起睡了，而柳浮云拎着一壶酒，大摇大摆的去了哥哥房里。

　　柳惊涛正翻阅着书房里的种种书文，揣摩着十多年后自己的心境，因而一直闷闷不乐的皱着眉。听下人来报柳浮云来寻他喝酒，神色倒是缓和了几分，想了想，也干脆丢下书，去寻孪生弟弟去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柳浮云和柳惊涛一同去训练场练了刀，才勾肩搭背的一同去花厅用早膳。路过的霸刀弟子见到他们这副模样，俱是掩不住满脸震惊之色，两兄弟只当他们一时半伙接受不了这等返老还童的奇异事，也没太放在心上，殊不知最让他们惊讶的，其实是从未见过自家两位庄主竟有感情如此好的时候。

　　到了花厅一看，其他人已经到得齐整，连昨日回庄后就不见了人影的任青萍都出现在柳夕身边。他们妹妹昨日又哭又笑了大半天，今日眼睛还带着几分红肿，却是盛装打扮，真是十足赏心悦目。

　　连独孤意都换了身新衣裳，神色瞧着比昨日好多了。兄弟俩对视一眼，走过去挨着柳静海坐下来，路过柳夕的时候，还故意一人摸了把妹妹的脑袋。

　　“大哥！二哥！别弄乱我的头发，我今天梳了好久的！”柳夕不高兴的白了他们两眼，从袖子里摸出个小镜子照了照。她平日里做女侠打扮的时候，倒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也没那么多顾忌，今日为了讨母亲欢心，做了大家闺秀的打扮，言行举止也跟着端庄起来。

　　她抬手拨了拨头上的花簪，收起镜子，又扭过头对柳静海说：“三哥，既然我们都在这里，你倒不如把人叫齐，咱们夜里办个家宴吧，大堂兄，二堂兄和月妹妹，还有阿愚和阿哲，他们在不在家里呀？我还想见见他们如今的模样呢。”

　　她虽然在家里是小女儿，对着哥哥们的样子总是显得十分娇气任性，但实则也是霸刀这一辈嫡系子弟的大姐姐，对着弟弟妹妹的时候，就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柳静海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想回答她，但他心知妹妹若是得不到答案，怕是更要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之处，只能叹着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把今晚的菜色拟出来给厨房吧。”

　　柳夕笑着答应一声，还嘀嘀咕咕的数着几个表兄弟爱喝的酒，对家宴满是期待的样子，然而看着这样的她，柳静海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的确有提前写信把月弄痕叫回霸刀，大堂兄并柳哲柳愚兄弟也在庄内，二堂兄柳云桥更是……如今霸刀这样的状况，又会是小妹和二哥想要看到的吗？

　　他心中忐忑又惆怅，明知道不应该隐瞒妹妹，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然而他不说，独孤意却不肯再隐瞒女儿了，自知道孩子们还要返回过去的时间开始，她就一直在想自己能告诉儿女们的事情，如今自己已经尝过的苦楚，总不能让过去的自己也重蹈覆辙了。

　　“雪乾、阿愚他们，都在庄里，月娘应该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她给女儿夹了个鹅肉包子，语气平淡的说道，目光却直直看向了大儿子。“至于云桥……他虽然也在庄里，但还是大郎和二郎先去见见他吧。”

　　柳夕不明所以，撒娇似的挨着母亲抱怨：“怎么啦？难道二堂兄不想见我吗？”

　　“不。”独孤意望着她，目光之中还是流露出几丝无奈的痛楚。“我是怕你受不了。”

　　我还有什么受不了的？柳夕叹了口气，很想说这段时间自己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都忍不住开始想是不是这个世间出了什么问题，而不单单是他们这几个人有什么问题了。

　　那么，只要家人们都平安无事的好好活着，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接受的呢？

　　但事情似乎真有不同寻常之处。因为听母亲这样一说，柳惊涛咳嗽一声，立刻接口道：“我和浮云陪小妹去就是了。”

　　这是在他们自己家，她去探望下堂兄，为什么还需要两个哥哥作陪？柳夕一下子警惕起来，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父亲和身边柳静海的神色，板着脸严肃的问道：“为什么？”

　　“等你见到云桥，你就知道了。”柳惊涛随口敷衍她一句，心中实则也是在哀叹。等会儿妹妹见到堂弟，只希望她不要太激动，又哭个不停——哎，云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柳夕有些莫名其妙，也只能按下不提。她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孪生哥哥欲言又止的神情，但父亲柳风骨却是面色平静，八风不动的继续用着早膳，让她的心顿时又微微沉了下去。

　　她有些失落的想到：其实方才不过是随口的两句话罢了！只是想见见其他的亲人罢了！明明大家都竭力保持着平和的气氛，不想才一家团聚就撕破脸面，但如今，一切还是……是不是，她就该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做一个木偶才好呢？

　　——不过一切的一切，在她见到柳云桥的时候，都轰然倒塌了。

　　昔日活泼开朗带着几分狡黠的堂兄，如今却消瘦沉郁，满脸病容。柳夕眼睁睁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由下人推到院子里晒太阳，摊在腿上的毯子空荡荡的，随着微风微微摆动，顿时骇得花容失色，站立不稳的一把抓住身边柳浮云的手臂。

　　柳浮云自己也是一脸震惊，却还是下意识的托住了妹妹。不出柳惊涛所料，柳夕的眼泪说来就来，一边哭一边凶巴巴的问他：“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惊涛无可奈何，只是低声回答她：“当年叶炜和二郎决斗之后重伤昏迷，藏剑叶蒙提剑前来要人，又不听人解释，一路打伤拦住他的弟子，云桥气不过出来阻拦他，然后就……”

　　据他得到的消息，云桥重伤，也是他得信后来迟一步的缘故，因而随后击倒叶蒙后，未来的他当场便废了叶四的武功，血债血偿，理应如此！但哪怕已经报仇雪恨，柳云桥的伤势又如何能回转呢？习武之人瘫痪在床到底是何等的痛苦滋味，他不过是旁观，都觉得委实难以想象！

　　他不忍多看的别过头。柳夕已经跌跌撞撞的扑过去，伏在柳云桥肩头嘤嘤哭泣，柳浮云义愤填膺，也跟着冲了过去。柳惊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才沉声询问身后跟过来的柳静海：“这么多年了……小妹、二弟的两条人命，还有云桥的两条腿，难道也不能让父亲后悔吗？”

　　柳静海无言以对。

　　“我几乎都觉得，是天要亡我霸刀了。”柳惊涛苦笑一声，实在无力回头去面对他，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弟妹身边去了。

　　而柳静海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们，只觉得大家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身处两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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