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

　　第一章

　　深蓝色的夜幕下，繁星点点，月光清冷如水，落了一地的银辉。

　　室内烧着地暖，暖气融融，橘黄色的灯影透过玻璃罩子，照亮了半隅角落。

　　床上的女孩温柔似水，呼吸匀称绵长，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女孩的皮肤几乎白得通透，隐约可见青色的血丝。

　　有风轻轻吹开窗纱的一角，露出外面一隅的风景。天色渐黑，寒冬的季节，外面冰天雪地，空旷宁静。

　　“叩叩叩——”

　　屋外响起了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见屋内无人回答，又再次敲了几下。

　　有人影出现在门边，朝床边的方向移动：“小小姐，小小姐？”

　　张妈俯身，轻声在温以宁耳边轻唤：“该起来吃饭了。”

　　过了片刻，床上的女孩终于有了反应，藕臂轻抬，露出一节白皙细腻的皮肤，她轻轻翻了个身，柔软顺滑的青丝在枕头披散开来，女孩喃喃道：“几点了，张妈。”

　　她微微睁开眼，一双黑眸懵懂惺忪，酝着刚睡醒的水汽氤氲，在灯下泛着白光。

　　“已经六点了。”张妈动作熟稔地扶着温以宁起身，起身帮她系上一件披风，“外面凉，小小姐要多注意着身体。”

　　她扶着温以宁下楼，半分都不敢松懈。温家的小小姐是出了名的柔弱，因在娘胎落了病，所以从出生就开始用中药吊着，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落下。

　　大概是长期喝药的缘故，温以宁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可是却并不难闻，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恬静淡雅。

　　张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温以宁，不紧不慢地往餐厅走去。

　　诺大的餐桌上，只有主位上摆放着餐具，白底印花的陶瓷碗中，只有小半碗的小米粥。

　　红木餐桌上，烛火随风摇曳，烛影的一角倒映在桌上，在风中隐隐颤动。

　　温以宁抚着胸口轻咳了一声，朝火光的方向瞥了一眼，两弯细细柳叶眉轻蹙：“灭了吧，熏人。”

　　声音娇娇弱弱的，有点像甜甜糯糯的南瓜饼，咬一口，便再也不舍得放下了。

　　有刚来的佣人听见，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温家用的蜡烛都是顶好的，偏偏这位小祖宗还不满意，她来之前就听过很多不少关于这位小小姐的传闻，看来传闻真的不假，温家富可敌国，家里的这位小小姐，更是金玉砌着长大。

　　她紧抿着嘴唇，动作麻利地熄灭才燃了一半的白烛，弯腰退了下去。

　　一直到烛台被换下，温以宁终于满意地点了下头，扶着张妈的手在桌上坐下。

　　小米粥是用鲜汤熬制的，汤底鲜美，因温以宁不喜腥味，所以温家的厨子特意加了红枣桂圆枸杞进去，养气补血的同时，味道又不会显得过于平淡。

　　小米粥清甜可口，温以宁轻抿了一口，眉尖终于舒展开来，她不喜大鱼大肉，加上身体不好，自幼吃的都是素食。

　　温以宁吃的很慢，陶瓷勺子轻舀了一口小粥，放在唇边轻轻呼气，红唇轻启，小尝一口。

　　若是他人做着同样的动作，或许会觉得有人会觉得矫揉造作，可偏偏温以宁不会，她的动作极为优雅娟秀，像极了古代的名门闺秀，挑不出半点毛病。

　　足足过了半个多钟头，温以宁终于放下汤勺，刚吃了东西，身上热乎了点，温以宁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她扶着张妈的手，慢悠悠地在院子中转悠。

　　虽然才修葺不久，可是院子多少已经有了以前温家花园的雏形，张妈并不敢让温以宁走远，只是带着她在走廊一处观望。

　　湖面上结满了冰，院子四周黑黢黢的，和别墅的灯火通明大相径庭，还没到开春，枝桠都是光秃秃的，不见新叶，就连寻常的鸟雀也不见踪影。

　　南城比不上家乡，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冻的，空气干燥得很。

　　有寒风从眼角刮过，温以宁掩唇轻咳了一声，微抚着胸口开始咳嗽。

　　“起风了，小小姐，我们回去吧。”张妈裹紧了温以宁身上的外套，又搀扶着她进了屋子，暖气迎面而来，吹散了温以宁身上的寒气。

　　有佣人及时递上暖手炉，珐琅青铜的暖手炉抱在手上，温以宁终于又感觉到一丝的温暖。

　　软榻铺着一层毛绒绒的毯子，柔软光滑，温以宁慢慢踱步过去，将披风搁在一边的扶手上。

　　刚一坐下，倏然有佣人进来汇报：“小小姐，乔家那边来人了。”

　　温以宁细眉一抬，轻声细语吩咐：“快请进来。”

　　声音娇弱如同她本人一般，佣人不敢抬头细看，轻声应了声往外退去。

　　九曲连廊上是精雕玉琢的镂空设计，虽然年代久远，看着却无端给人以宁静致远的感觉。小院三进三出，穿过月牙形拱门，再往前是一面巨大的屏风，绣的是牡丹花图。

　　沈心语微蹙了蹙眉，细高跟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她今天是特意打扮好才过来的，茱萸色的长裙衬得身影颀长，米白色的毛呢大衣勾勒出窈窕的背影。

　　只是她精心打扮好的一切，在这古朴大气的建筑面前黯然失色，沈心语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仙境的凡夫俗子，这种感觉在她见了温以宁时更为强烈。

　　来之前沈心语已经打探过温以宁的情况，温家对外流露的信息不多，只知道温家老爷子对这个小孙女极为器重，大半的家产都到了温以宁手中。

　　温家小小姐自幼体弱多病是众所皆知的事，沈心语原本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个面容孱弱的病秧子，可未曾想会是这般模样。

　　美人斜倚在榻上，珠帘轻卷过后，温以宁杏眸微抬，两弯细细柳叶眉轻轻蹙起，手臂微抬，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再往上是一串精细的佛珠。

　　一双杏眸水渍潋滟，懵懂着黑眸兀自盯着沈心语细看。

　　手帕轻轻掩住了口鼻，温以宁轻声问语道：“你是----”

　　她才刚来南城几天，还未来得及上门拜访乔家老爷子，所以对乔家的人并不认识。

　　有淡淡的檀香沁入鼻中，沈心语往后退了一步，她眨眨眼，原本想好的说辞在见到温以宁那一刻全然消散。

　　完美无瑕的玻璃美人，没有谁会忍心在上面留下一道裂痕。

　　毛绒毯子掩住了美人的大半身躯，可单单那张脸，却能将人的七魂六魄尽数勾了去。

　　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孱弱的病容之下，是一张精雕细琢的小脸，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病气并没有削弱温以宁的容颜，反而为她增添了一丝柔弱，身影绰约，如花美眷。

　　大概是沈心语看向温以宁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热，就连张妈也稍稍不满，往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沈心语的视线。

　　美人不在跟前，沈心语的心思终于回转了些，她蓦地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室内燃着地暖，沈心语的掌心已经沁出薄薄细汗。

　　她轻捏了捏掌心，忽的抬眸看向温以宁，装模作样地拔高了音量：“你就是温以宁？”

　　可惜声音却失了往日的咄咄逼人，气势明显输了一大截。

　　沈心语半眯起眼睛，暗暗诧异自己居然会怯场，她努力稳了稳心神，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到温以宁脸上。

　　掌心被指尖捏得生疼，温以宁微点了下头，纤长的睫毛轻抬，又听沈心语继续问道：“乔衍的小未婚妻？”

　　“嗯？”温以宁面色不解，不知沈心语为何会提起这件事。

　　“温小姐，”沈心语蓦地勾唇笑了笑，她抬了抬下巴，“我是乔衍的女朋友，我们已经交往了五年，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

　　“你想要我做什么？”

　　沈心语还未说完，就被温以宁打断，白皙的手心中抱着暖炉，她面色淡淡地看向沈心语，声音轻柔：“解除婚约？”

　　沈心语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被人看透，她讷讷地点头，又听见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好啊。”

　　好啊？

　　沈心语猛地瞪大了双眼，温家富可敌国是不假，可如今温老爷子已经逝去，失去了温老的庇护，温以宁的身份就如同孤女一样伶仃无依。

　　沈心语以为她肯定会牢牢抓住乔家这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来之前她甚至已经做好打硬仗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好啊”，连原因也没问清楚。

　　沈心语无声地咽了咽口水，目光呆滞，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她眨了下眼睛，“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比如她准备了万字的伉俪情深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嚣张女配的恶毒发言。

　　沈心语眸光发亮，表演欲跃跃欲试，期待着温以宁能多说些什么，好让她的万字发言能顺理其章地说出来。

　　她最近刚好接了这样一个角色，趁着今晚有机会练手。

　　结果对方只是拧眉思忖了一会，半晌终于抬头，试探着开口：“……祝你们百年好合。”

　　沈心语：“……”

　　.

　　一直到沈心语离开，温以宁终于忍不住抬手轻咳了几声，细帕掩住了小巧的樱唇。

　　面色又比刚才白了几分。

　　温以宁抚着胸口顺气，目光忽的落在小矮几上的青铜香炉上。

　　白雾明显比刚才淡了许多。

　　她微皱起眉心，扬手让身后的佣人上前添香。

　　因着温以宁不喜香水的味道，温家常年燃着檀香，袅袅香雾缭绕，恬静淡雅。

　　只是现在这香味中，混杂了些别的气味。

　　还好沈心语刚才身上的香水味并不浓烈，堪堪过了一会，空气中只剩下檀香淡淡的清香。温以宁终于满意地点了下头，示意佣人将窗户关上。

　　寒气被隔绝在外头，玻璃窗上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雪。

　　温以宁斜倚在榻上，骨节匀称的手指轻捏着太阳穴，微闭着双眸养神。

　　灯影缠绵，落了一室的安静。

　　见温以宁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张妈终于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小小姐，你也太好欺负了，这门亲事可是老爷亲自为你定下了，要是错过了以后就……”

　　余下的言语缠绕在唇齿之间，张妈怎么也说不下去。

　　当年有道士断言，温以宁活不过二十二，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温老爷子一直对这个小孙女有求必应。

　　没有人能保证，温以宁的以后是多久。

　　就连温老爷子，也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

　　张妈唇角微苦，哽咽着说不出话，看向温以宁越发心疼。

　　“张妈，”温以宁摇摇头，眉眼淡淡，她轻声叹气，“我这身子，你是知道的，又何苦拖累了别人？”

　　当年那个老道士虽然被爷爷赶出了家门，温家却也没人不敢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对待温以宁更加小心翼翼。

　　那么刻意的伪装，她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温以宁喟叹了一声，扶着张妈的手起身上楼，吩咐道：“你明天把乔爷爷的玉佩找出来，我带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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