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成长手札

　　徐敏跟着那名女官不知拐过了多少扇宫门，只心里暗暗记着路线，最后彻底晕了，只好放弃了。刚进入一条甬道，便见杨维仪一身素服，跟着一名女官慢慢走来。

　　徐敏放下心来：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吉人自有天相。

　　那两个女官合作一处，却没有言语，徐敏只好闭口不言。

　　渐渐的便入了一条长廊，长廊两旁花木也越来越葱茏，廊下挂了好些鸟，叽叽喳喳个不停。一个说“太后吉祥，太后吉祥”，另一个说“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长廊那头出来一个素衣宫女，指挥小丫头：“把这些鸟挂得再远些，太后娘娘好容易睡着了。”

　　两位女官笑：“莺歌，你这嗓子比黄莺还脆呢！”

　　莺歌迎上来：“两位姐姐总算是回来了，一时半会儿不见了，太后就找呢。”又向徐敏、杨维仪行礼：“杨姑娘、徐姑娘。”

　　杨维仪笑着点头，却没有回礼。那两女官问：“殿下好些了吗？”

　　莺歌摇头：“不大好，才醒了，又要去前头守灵呢，叫太后劝住了。”

　　穿过长廊，便豁然开朗起来，所到之处皆是金砖铺地。大约走了数百步，便见前边逶迤而来一行宫人。肩舆上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着青色团龙四爪蟒袍。

　　徐敏一行人见了，忙退避到一旁，以免冲撞了。

　　徐敏用眼神去问杨维仪，杨维仪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汉王！”

　　不知道是谁说过，那声音就在徐敏的脑海里响起来：汉王跋扈，不可掠其锋芒。

　　抬头便见巍峨宫殿，匾额之上书慈宁宫三个大字——这是首辅崔阶的手书，太后尤其喜欢他的字。

　　当今皇帝年号广德，原本不过是就藩安陆的汉王世子。谁知道先帝中年暴毙而亡，并没有留下子嗣，当时的的首辅乐匡怀主持大局，迎当时不过十六岁的广德帝进京登基。这太后便是广德帝的生母，原汉王妃，现圣母皇太后。

　　这位太后性喜清净，酷爱修道，早在藩地时便常与方士道士来往，就连备受皇帝信任的陶天师，也是由她引荐。

　　大齐朝有祖制，后妃驸马皆选自民间小户，凡有亲族在朝为官者皆不得选。这位皇太后出身寒微，祖父不过乃一小县教谕，父亲更是籍籍无名，却一步登天，不得不说有大造化也。

　　慈宁宫的宫人规矩甚严，越近便越发听不见一丁点响动。

　　徐敏，杨维仪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人来传：“太后娘娘醒了，请两位姑娘进去说话。”

　　两名守门太监双手暗暗用力，那扇金丝楠木朱漆大门便缓缓打开。广德帝伺母极为孝顺，曾言‘太后以天下供养’，因此就连这慈庆宫的朱漆大门也是从云贵运来的上等金丝楠木。

　　两人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只见殿内烛火通明，檀香缭绕。

　　徐敏不敢多看，只一味低着头，落后杨维仪半步跟着。上前走了十几步，徐敏学着杨维仪给太后行礼：“臣女徐敏，杨维仪，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高座上的太后算来也将近七十岁了，只中气很足，道：“抬起头来。”

　　徐敏，杨维仪只得微微抬头，却不能直视太后，这是规矩。

　　太后打量，一个端庄，一个素雅，于是点头，‘嗯’了一声，道：“倒是两个整齐孩子，我素日里喜欢清静，便也不曾传召过你等。你们平日里伺候昌元，也算用心。如今太子去了，昌元悲痛过度，你们要好生劝慰她，不要伤了身子。”

　　太后的话才刚刚落下，素色帷幕后缓步走出来一素服女子。她径直走到太后跟前，跪下：“皇祖母心疼昌元，昌元感念不尽。只是皇兄病逝，昌元如何能不送他最后一程，以尽孝悌之情。”这话并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

　　徐敏抬眼，入眼的是一个极俏丽的女子，大约十四、五岁，生得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即便是浑身的素服，也当得起一个‘明艳’了。

　　太后叹气：“好孩子，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你皇兄地下有知，也该心疼你呀！”

　　昌元公主听起来却是打定了主意，叩头道：“请皇祖母成全！”

　　太后走下来，把昌元公主扶起来：“好，你一片孝悌之心，祖母怎能不成全。只是要量力而行，倘若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不是生生剜你父皇的心吗？”

　　昌元公主应了：“是！”

　　太后又吩咐徐敏、杨维仪：“你们好生跟着，要是公主不知爱惜身子，打发人来报我，不许瞒着。”

　　皇宫之内，除了皇帝太后，和特地恩赐的老臣，均要步行，不得骑马，乘轿，否则便是僭越。

　　慈庆宫与东宫相隔甚远，到的时候，已经黄昏，远远便听得思善门外一片哭声。见徐敏不解，昌元公主道：“是在京四品及其以上官员、命妇。”似乎记起徐敏病了，问：“身子大安了吗？”

　　徐敏谨慎道：“多谢殿下关心，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好多了。”

　　慢慢走近，便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崔阁老在思善门外哭了一日，刚刚晕过去了。”

　　昌元公主问：“怎么会？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只需要在思善门朝哭、夕哭即可，何况……“说着却停住了，吩咐那小太监：”阁老年纪大了，又是肱骨之臣，尔等好生伺候，去禀报父皇吧！”

　　东宫正殿此刻被一片哭声环绕，正殿中央摆着一个长约九尺的漆棺，棺木四周贴金彩绘花卉、龙纹。这个时候的太子已经小敛了，用角质的饭匙撬开嘴，清理残物，用几案使得双腿并拢伸直，以便穿上鞋子。

　　正殿的东面设了几筵、帷幕，供皇室成员哭丧。广德帝子嗣不多，只有三子一女，长子刚刚病逝，二子福王自幼体弱多病，皇帝怜惜他，便特地吩咐了不用早晚守在这里。因此这里便只有皇三子靖王了，他只有十四岁了，整个人的精神显得不是很好，眼睛上都是黑影，显得十分的疲惫。他呆呆地跪在棺木前面，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也不伤感。

　　见昌元公主走进来，便要站起来，谁知道跪了太久，双腿已经麻木了，反而整个人摔在地上。旁边跪着的太监忙去扶，却被靖王一个巴掌攘在地上，骂道：“混账，怎么伺候主子的？”

　　那太监忙爬起来，自己扇自己嘴巴，一边扇一边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昌元公主道：“三哥，不要扰了大哥的清净，这奴才伺候不妥当，赶走便是了。”徐敏悄悄打量，见昌元公主面无表情，想来是极不耐烦的。

　　靖王想想也是，挥手叫了人来：“把这奴才拖下去杖二十，发去做苦役。”

　　旁边自有人在灵前摆上蒲团，昌元公主整整衣衫，端端正正跪了下去，脸上露出哀容，不一会儿就小声抽泣，流出泪来。

　　靖王跪在旁边张张嘴，良久：“大妹妹，你节哀！”

　　杨维仪、徐敏跪在昌元公主身后，徐敏大呼头疼，心道：“天啊，我可哭不出来。”

　　杨维仪悄声道：“哭！”

　　徐敏转过头，见她已经酝酿好情绪，哭了起来。徐敏扯扯嘴角，无声地叹气：“入乡随俗吧！”狠下心来，使劲拧大腿内侧的嫩肉，好不容易挤出几点泪。

　　三十岁的贺敏几乎不需要在任何场合哭了，即便是表现哀伤，也只需肃穆即可，这样失态的啼哭并不是她所擅长的。

　　好在殿内人都各哭各的，并没有注意到徐敏哭得有多假。

　　这样不知跪了几个时辰，天色暗了起来，又渐渐转白。殿中众人啼哭声渐渐小了，嚎哭一夜也没有力气了。

　　徐敏从来也没有跪过这么长时间，这样的记忆只能追溯到学生时代的军训，双腿开始还感觉得到疼痛，最后就是麻木了，稍微一动，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爬一样，难受极了。

　　待天色大明的时候，便有宫人请靖王、昌元公主前去偏殿用膳。估计是徐敏的脸色实在是难看，昌元公主道：“你的病才刚好，不必陪着我了，下去歇着吧。”

　　徐敏勉强站起来，有心要坚持，心里却知道这身子估计是不能了，便道：“多谢殿下，殿下也要节哀呀！”

　　昌元公主笑：“我这是哀而不伤，不要紧的。”

　　略微用了一碗热粥，徐敏才觉得活了过来。东宫里宫女太监繁忙得厉害，不仅是东宫内哭丧，还有思善门外的文武大臣，都要用膳，一时间也没人来招呼徐敏。

　　徐敏捡了清净处，记忆中那边亭子里倒有可以坐的地方，便走走停停，寻着记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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