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成长手札

　　沈不时笑：“她不谈，其实压根没觉得这是个问题。我们两不可能总在一处做官，而也不可能有一个辞官的。”

　　徐敏心道这倒是实话，父子同朝尚且要避讳，何况夫妻，要是夫妻二人同朝为官，只怕是要长期两地分居。而无论是杨维仪，还是沈不时，都是不可能辞官的。

　　徐敏语塞：“这个……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看开点！”

　　沈不时叹气：“哎，不谈这个了。你呢？你不是也想去京城外走走吗？有地方了吗？”

　　徐敏苦笑：“想也是白想，有这位李阁老在吏部一天，就算有什么出缺也轮不着我。”对沈不时，不是对杨维仪，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不过还是留了话口：“不过，我相信最迟一年就会有转机的。”

　　沈不时疑惑：“这么有信心？”

　　四周无人，徐敏低声：“不是对自己有信心，是对崔阁老有信心。”

　　广德帝一些无关紧要的奏折，或官员请封诰命，或地方王府宗室的杂事，或地方官请立牌坊等等，这些都会拿来给徐敏瞧瞧。

　　徐敏坐下来瞧了几本，见一本弹劾汉王的奏本。这样的奏本，按理说不该拿到徐敏这里来。她打开，才知是山东道御史秦如晦弹劾汉王暴虐无德，经常挟弹带剑到市效游猎，遇到躲避不及的人，动辄斩劈，弄得血溅一身。济南知府何玉上去劝说，反被鞭笞。

　　徐敏看下来，笞打朝臣，侵夺学宫，强凌民女，强占民居，简直是罄竹难书。

　　徐敏想了想，拿着奏折。

　　广德帝正在见李默，满殿里只听见李默一个人在哪儿慷慨激昂：“陛下，臣履新吏部不过半载，却罪人多矣。现在给事中梁梦龙又弹劾臣徇私，臣又有何面目主持京察大计？”

　　李默性情急躁，语气多有愤恨。广德帝宽慰他：“他梁梦龙无事生非，怎么，你也要不识大体，撂挑子？”

　　李默恭言：“臣不敢！”

　　广德帝道：“太、祖设御史科道，风言奏事，原是为了监督百官。这其中有些害群之马，偏爱指桑骂槐，颠倒黑白，你要趁着此次京察，统统清理出去。”徐敏站在门外，听了直笑，广德帝苦言官久矣。

　　原本的六年一度的京察是二月初二开始，可那时候李默才刚刚上任，于是上奏推迟到六月。

　　预估李默就要走了，徐敏走进去：“陛下，内监交予臣的奏疏中，有一道弹劾汉王鞭笞朝臣的弹章，不知是不是遗漏了？”

　　李默原本要告退的，听了徐敏这句，站住：“陛下，汉王素行不法，臣亦有所耳闻。”

　　太监接过徐敏手里的折子，广德帝看了，吐出四个字：“岂有此理。”

　　广德帝问旁边的陈全：“汉王无状，汉王府的长吏为何不规劝通禀，真是可恶！”

　　彼时亲王犯罪，往往只是发作王府的长吏。

　　这事陈巩并不知道，李默却清楚：“陛下，据臣所知，汉王府的长吏葛礼因为劝谏汉王收敛，被汉王绑在柳树上，暴晒而死。不仅如此，还侵占了青阳郡主的府苑，大街上便鞭打行人，殴打地方官。”

　　说着跪下：“臣请陛下重处汉王，否则置太、祖，太宗的法典何处？”

　　广德帝垫垫手中的玉磬：“这个汉王，以前在京里时，全然不是现在这样。怎么去山东就藩了，就如此放肆了？”

　　吩咐下去，下严旨斥责汉王，罚俸一年，禁足半载。

　　李默心满意足的走了，广德帝走出帷幕，笑骂：“你个小滑头，李默你也当枪使？”

　　徐敏仍旧跪在地上，只是口吻轻松：“陛下明鉴，李阁老可是哪里有不平事，哪里就有他，臣充其量也就是给他提个醒罢了。更何况，爱之适足以害之，陛下现在约束汉王，也免却太后将来忧心。”

　　爱之适足以害之？广德帝默念，见徐敏还跪着：“你说得对，起来吧！”

　　又陪广德帝下了几盘棋，便到了广德帝入定的时辰，徐敏便退下了。

　　夕阳西下，徐敏正打算收拾了书案，回府去。却见李全匆匆跑进来：“徐大人，陛下召见您。”

　　瞧他的脸色，好似着火了一般。

　　徐敏问：“怎么了？”

　　李全擦擦汗，见沈不时知趣避开了，道：“嗨，真是晦气，山西道御史谢阳举在京郊驿站暴毙了。”

　　徐敏大惊：“什么？他怎么暴毙了？是自尽的吗？”

　　李全叹气：“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陛下正发脾气呢，叫您进去，您可当心点。”

　　徐敏点头，恍恍惚惚进了大殿。

　　广德帝正在大发脾气：“好嘛，堂堂的道御史回京述职，竟然不明不白的死在驿站里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徐敏进去：“陛下，当心龙体。”一个小太监过来通禀：“陛下，阁老们在外边求见。”

　　广德帝忽然大怒：“不见，都是编了一些假话来蒙朕。他们这些文官，历来结党营私，沆瀣一气。”谢阳举是广德帝亲自派去山西的，却不明不白的死了，这让他再次感到这些文官的可怖之处，虽然口里都说着吾皇万岁，私下里却永远不能掌控。

　　这种密密麻麻，好像渔网一样的束缚感，让广德帝回忆起三十年前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广德帝又道：“明着暗着跟朕作对，满朝文武都是他们的代言人，他们哪一个的身家不比国库有钱？赈灾拿不出银子，九边的边军拿不出军饷，竟然还要问他们借钱？更有甚者，民间有种说法，说朝廷是在给晋商盐商收税？”说着竟然哈哈笑了起来，声音时高时低，最后竟暴起掀翻面前的紫檀书案，大声咆哮：“他们想摆布朕，做梦，做梦！”状若癫狂。

　　广德帝这么一发怒，满宫殿的身着道服的小太监全都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徐敏心惊肉跳，生怕广德帝暴怒之下，将自己推出午门廷杖。这并不是杞人忧天，因为这是有先例的，而且还不少。其中一个体弱的，杖责了二十便一命呜呼了。

　　广德帝发泄~了一会儿，突然撩~开帷幕，走到徐敏跟前，死盯着她，沉声道：“徐敏，你怎么看？”

　　徐敏知道此时若是说错一句话便一命呜呼了，便把心一横：“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陛下意之所向，臣剑锋所指，虽九死其尤未悔。”徐敏并不是那种谀辞连篇的臣子，她能说出这种话，广德帝已经很满意了。

　　又忽然暴怒，掀翻一旁的青花瓷瓶，咆哮道：“查，叫人去查！”

　　徐敏也不敢作声，深怕受了池鱼之殃。陈巩只得硬着头皮，半是提醒道：“陛下，让谁去查？”

　　谁知广德帝听了这句话又安静下来，回到玉榻上，接着便是长时间的沉默。诡异的氛围让徐敏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见。她跪在下方，只觉全身僵硬，突然听得广德帝唤道：“徐敏！”此时广德帝声音平静沉稳，丝毫看不出来他刚刚的暴怒。

　　徐敏心一惊，忙道：“臣在！”

　　广德帝问：“你是杭州人？”

　　徐敏回道：“臣是杭州钱塘人。”

　　广德帝吟道：“潮来溅雪欲浮天,潮去奔雷又寂然。每年的八月十八，钱塘江观潮是江南人的盛事。”

　　徐敏不明就里，回道：“每年的八月十八，钱塘江人山人海，冠盖如云。”

　　广德帝坐在玉榻上，徐敏微微抬眼，见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服了丹药燥热。

　　只是广德帝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徐敏跪在下首，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广德帝道：“你去驿站，去驿站瞧瞧谢阳举是怎么死的？朕的人也敢杀，要是好汉就敢作敢当。”

　　后面的话，徐敏只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便可以没听见。

　　“这才过了多久，便不长记性了。也好，山西的官，是要杀一批，关一批了。幕后的，台前的，都给朕统统抓了。”说罢站起来，拔剑出鞘，道：“朕这把尚方剑从未赏赐过大臣，现在，你拿着，免得出师未捷，便折戟沉沙了。”

　　徐敏跪着上前，双手接过：“倘若臣误了陛下的差事，就用这把剑自裁。”

　　广德帝挥手：“去吧！”

　　崔阶、夏槐、李默三位阁老都站在大殿外，见徐敏出来，手里居然还拿着尚方宝剑，心里都吃了一惊：“陛下要你去做什么？”

　　徐敏恭恭敬敬道：“陛下命下官去驿站查清谢阳举的死因。”至于其他的，徐敏是不能说的。

　　崔阶、夏槐没说话，李默却道：“二位阁老，这是正论。无论起因如何，这谢阳举的死因该有个定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