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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对
徐敏贮足而立，静静听了会，琴声便忽然停了。
里边的人问：“为何不进来？”
徐敏只好走进去，见荣倫端坐在长案前，一柄浑身漆黑的古琴衬着如玉般手指。
徐敏安静地坐着，并不想寒暄，一言不发。
荣倫取下发髻中的青玉簪子，挑了挑灯烛，屋内便更亮了，他问：“师妹从哪里过来？”
灯下瞧美人，别有一番滋味。良久，徐敏才吐出两个字：“东厂。”
荣倫不再问，琴声渐起，如潮水般四溢开去。
徐敏闭眼，神情慢慢放松，后来竟然渐渐地睡了过去。
但是睡得并不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又醒了过来。
徐敏问：“这什么曲子？好像江河解冻，万物复苏？”
荣倫见徐敏醒了，便停了下来，问：“好些了吗？”
徐敏点头：“好多了！”
荣倫问：“为什么呢？”
徐敏道：“这世上的不平事太多了，叫我碰见的不过是沧海一粟，我能做的事也很少。改变自己能够改变的，接受自己不能改变。”
荣倫笑：“那又有什么可纠结的？”
徐敏想了想，道：“用卑鄙的手段去实现光明的目的，虽然目的是光明的，却仍然不可以不自我警惕。倘若不自省，又或者为这种手段洋洋自得，沾沾自喜，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兵书上说，以正合，以奇胜。奇谋妙计固然令人眼花缭乱，偶一为之也许可以奏效。但是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任何的奇谋妙计都是无效的。积蓄力量，以堂堂正正之兵相抗，才是正道，才是取胜之道。“
荣倫听了，若有所思，徐敏虽然自幼便好胜，激扬，却颇具古仁者君子风范。
荣倫问：“很难吗？”
徐敏想了想，如实道：“其实不怕路难走，只怕没有路可走。”又想起鲁迅的那句，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只要开始走了，其实也就有了路。
徐嫂子站在门边小声道：“二小姐，热水好了。”
徐敏点头，沐浴之后，熄了灯，很快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徐敏醒来精神抖擞，徐嫂子在门外小声禀告：“二小姐，门外有锦衣卫求见。”
徐敏穿戴好，打开门：“请他们到花厅！”
徐嫂子一脸忧虑，哆嗦道：“二小姐，锦衣卫来干什么？”
徐敏擦了把脸，宽慰道：“没事儿，这个时辰估计还没用膳呢，你给他们准备点吃的。”又从屋子里信箱拿了几张银票——这是徐敏的父亲每年送来的。
徐嫂子夫妻都是干练的人，不一会儿便上了好些茶点。
徐敏一进花厅，便见那名叫小燕的一手灌汤包，一手蒸糖糕，道：“要我说，论吃食，大齐两京十三省那个也比不上苏杭。”
同桌的一个满嘴附和：“前年去江浙公干，就松鹤楼的一道松鼠鳜鱼，馋得我差点把舌头咬下来。”
几人笑起来：“瞧你那点出息。”
徐敏笑出声：“既然好吃，就多吃点。”
众人闻言统统站起来，拱手行礼：“卑职见过徐大人！”
徐敏坐下来，笑：“接着吃吧，案子如何了？”
徐嫂子见自家姑娘竟然和一群老爷们坐在一起吃饭，胳膊肘捅了捅当家的，小声嘀咕：“这像什么样子！”
徐叔瞪了一眼：“还不赶紧把姑娘爱吃的牛肉灌汤包端上去！”
小燕回话：“徐大人，受七爷的吩咐来禀告您，大福隆寺的和尚矢口否认，并没有串通陶小公子逼、奸冯刘氏。”
徐敏手一顿：“人证没有，物证呢？”
小燕笑：“徐大人明见，这大福隆寺的和尚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已久，上当的妇人何止冯刘氏。平日向谁买药，已经查清了。又有往日上过当的妇人作证，大福隆寺的和尚是跑不脱的。只是今日大都督回京，七爷去京郊迎，只怕徐大人要单独奏对，因而派小人来向大人禀告。”
锦衣卫指挥使陆柄长子病逝，广德帝怜惜他晚年丧子，特别恩准他送子棺木归乡，这些日子并不在京城。
徐敏笑：“那就好！”
广德帝修道三十年，不住在历代皇帝的寝宫，而是另外修建了居所，命名‘静斋’，平日里召见朝臣也多在此地。
那日天色暗淡，徐敏不敢抬头张望，此刻进去，便恍然此处十足一个道观。
香烟缭绕，太极阴阳八卦图，一个巨大的丹炉摆在大殿中央。
内阁的两位阁老也在，崔阁老今年已经七十了，坐在御赐的绣凳上，半阖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夏阁老年约六十，站在一旁，精神很是矍铄。
徐敏进去又是磕过几回头，简单的回禀了调查结果，呈上案件卷宗。太监接过卷宗，转身进了明黄帷幕里。
徐敏跪在下方，听得一阵书页翻动的声音。
良久，广德帝放下卷宗：“这么说冯修文竟然是自戕而死？”
徐敏不敢把话说死，回道：“回陛下，根据内宦王大有所供，乃是冯修文服毒自尽之后，由他割下首级。”
广德帝不置可否：“阁老，你怎么看？”这个阁老叫的是崔阶
太监走出来，把卷宗呈递给崔阶。崔阁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倒下，带上水晶眼睛：“容老臣看过之后再回禀。”
崔阁老瞧过后，又把卷宗交给夏槐夏阁老，道：“依卷宗里所言，冯修文乃是因妻母之故，性情偏激而至。老臣认为，应该公开审理，明正典刑，以安上下臣工。”
广德帝不置可否：“你怎么看，夏槐？”
夏槐夏阁老此前一直像个隐形人，此刻才出言道：“臣赞同阁老的看法，应该尽快了结此案。”
此案并没有牵扯到广德帝那些不可言喻的隐私，他考虑了一会儿，点头：“那好吧，着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说着看了眼徐敏：“徐敏，你的差事办得好，只是三司会审就不要去了。”
枪打出头鸟，徐敏明白这个道理，叩谢：“是，臣遵旨。”
后边要说的事不是徐敏应该听的，广德帝道：“你退下吧！”
徐敏后退几步，这才转身而去。刚刚出门，便见李全抱着一身官袍，笑盈盈走过来：“恭喜徐大人，恭喜徐大人。”
徐敏笑：“我要多谢公公才是。”
李全听了高兴，却一摆手：“谢来谢去的也太客气了。”又把托盘里的官服推上前：“徐大人，你瞧这是什么？”
徐敏早就看见了：“是我的官服。”
李全笑：“姑娘慧眼，这是连夜赶制出来的常服，其余的祭服，官服，燕服还得等些日子。”
徐敏接过来，衷心感谢：“知道是你催着赶制出来的，多谢了。”
走出静斋不过百十步便见一老翁手持拂尘，头发已经全完白了，只是脚步尚且稳健。
徐敏停下见礼：“真人！”
这个是广德帝宠幸的另一个道士，邵元节，广德帝授其礼部尚书衔，给一品服俸，赐白金、文绮、宝冠、法服、貂裘。
邵元节打量一番，忽然道：“先前见你时，你命中虽有大富贵，却半生坎坷，中途折戟沉沙。如今来看，气运竟然大变。”
神鬼之事，徐敏一向敬而远之，并不太相信，此时听了这道士的话，心里却咯噔一下。
邵元节见徐敏抱着青袍官服，笑：“你不该穿青袍，你将来要穿仙鹤绯袍，四爪蟒袍。”
文官一品着绯色官袍，绣仙鹤，而四爪蟒袍则是皇帝恩赐内使监宦官、宰辅的赐服，这无疑是在说徐敏将来是宰辅大臣。
然而，这种评价对此时的徐敏并不是什么好事。她装作听不懂：“真人高论，下官听不明白。”
邵元节却道：“听不明白也好。”说罢，一甩拂尘，领着几个弟子走了。
徐敏回了自己的居所，青莲和嬷嬷早就听说了徐敏被广德帝授予官职，青莲还好，十分高兴。
只是嬷嬷却还是念着：“女子还是嫁人的好。”
昨天忙到大半夜，今日起得又早，徐敏哈欠连天，略微吩咐了几句，便滚到床上，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来了个公公，传唤徐敏去静斋伺候。
徐敏心里奇怪，行人司的行人，正九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干的是传旨的活，并不需要时时待在广德帝跟前。
到了地方，果不其然，又是写青词。
广德帝要闭关半个月，叫朝臣们聚在一处写青词。
两排黄花梨太师椅上坐满了绯袍高官，徐敏这样一个青袍小官只静幽幽坐在最后，以求不被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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