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成长手札

　　那些太监连冤枉也喊不出来，奄奄一息。

　　魏良站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阴鸷冷笑，吩咐：“梳洗！”

　　听到“梳洗”这个词，那群太监顿时激动起来，哀求：“督公饶命，督公饶命。”

　　徐敏不知何意，见一东厂番子一把揪过一个太监，剥光上衣，裸、体放在旁边的铁床、上。

　　那太监受刑过重，此刻不要命的挣扎，只是四肢都被镣铐锁住，不能动弹。

　　手脚不能动，头用力向身下的铁板床磕去，咚咚咚直响，顿时血流一地，惨不忍睹。

　　一人走过去，抓起头发，垫上一个枕头，笑：“急什么？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怎么也得热水伺候伺候您。”

　　徐敏这才注意到，刑讯房一处角落里，炭炉上正烧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水。

　　徐敏已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后退几步，就见厂卫番子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了上去。

　　一股子肉膻味，扑面而来。一人拿了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白骨。

　　徐敏脸色苍白，手脚发软，脊梁直冒汗，扶着墙勉强站稳。

　　而受刑的人刚开始还哭叫讨饶，等不到一会儿，就气绝身亡了。

　　魏良站在一旁，饶有兴致，道：“瞧清楚了，说了，还能落个好死。”

　　一群人哭叫讨饶，魏良听烦了，挥手：“继续用刑。”转过头，见徐敏脸色不好过，笑：“此处血腥，徐大人要不移步前厅。”

　　徐敏道：“我想看看这些人的名录。”

　　魏良点头：“自然可以。”

　　徐敏大步向外走，大口的呼气，胃里的翻涌之感才平复下来。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刮起了风，廊下的标着“东厂”二字的灯笼随风摇摆，徐敏却总觉得鼻尖萦绕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肉膻味儿。

　　魏良身边的随堂太监急匆匆跟过来，带着太监独有的嗓音：“哎呀，徐大人你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您没吓着吧？”

　　徐敏掏出手绢，擦擦嘴，问：“东厂经常这样用刑吗？”

　　那随堂太监摇头：“那得看和谁比了，和锦衣卫相比自然是不如了，可是和三法司比，自然又是另外一番计较了。”

　　徐敏笑：“不过，我看东厂用刑比锦衣卫要强。”

　　随堂太监听出言外之意：“徐大人，那位是陶天师家的小公子，咱们这里的是宫里的下、贱人，云泥之别，用起刑来，自然不一样。”

　　徐敏笑笑，没有接话，吩咐：“领我去瞧名录吧！”

　　随堂太监应了：“您跟我这边来。”

　　这些太监的名录，散乱在书案上，想来魏良已经看过一遍了。

　　随堂太监站在门口，并不进去：“徐大人您瞧好了，就唤我一声。”说完竟然把门锁了。

　　徐敏无语，好歹自己还是个钦差呢？

　　徐敏举着灯烛，仔细瞧了一通，那几十名太监里边并没有冯修文的同乡，最近的也相隔一百多里。

　　回想在锦衣卫瞧过的卷宗，冯修文，四十三岁，湖北人，本为乡间小吏，后登科及第，授翰林院，可以说是鲤鱼跃龙门了。

　　湖北？徐敏突然脑中一闪，见那名录中有一个人是浙江义乌人。

　　冯修文三十岁前很落魄，借住在岳父家，而他岳父就是浙江义乌人。

　　是了！徐敏放下卷册，微微叹气，走到门边，拍门：“开门，我要出去！”

　　刑讯房里边惨叫声不断，魏良端坐在一旁，手里捧了一杯香茗，不时品上一口。

　　见徐敏来了，站起来：“徐大人，您怎的来了？不妨外面歇着，这里咱家看着呢，误不了事儿。”

　　徐敏径直走到那群人犯面前，问：“谁是王大有？”

　　没有人回答，徐敏走近：“陶濬宣逼、奸朝廷命妇，证据确凿。按《大齐律》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你，可以说了！”

　　等了一会儿，一个满头是血的人抬起头，双眼冒光：“当真，你说的当真？”

　　徐敏点头：“童叟无欺。”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冯大人，您听见了吗？姓陶的遭报应了，姓陶的遭报应了，您在天之灵，可以瞑目，可以瞑目了。”

　　他晃悠悠站起来，带动锁链镣铐哗啦啦响：“你是谁？”

　　徐敏见他整个小、腿都露出森森白骨，道：“本官徐敏，奉陛下钦命查处冯修文之死。”

　　虽然并没有穿官服，但青衣斓衫，淡然而立，自有一派倾荡磊落的气度。王大有垂头：“我信你！”复强调：“我只信你一个人。”

　　徐敏了然，点头：“可以。”

　　魏良张大嘴，赞叹：“这镣铐斧钺，都比不上徐大人这无双的口才。”

　　徐敏道：“还请公公另辟静室，我要单独提审王大有。”

　　王大有神思不安，口齿却十分清晰，娓娓道来。虽然已经猜到了大概，可是故事细节却依旧让徐敏觉得惨烈无比。

　　冯修文早年落魄，只好带着老母亲和妻子，寄居在岳父家中。与妻子感情甚笃，即便是年过四十无子，也不忍纳妾。冯刘氏比冯修文小了十岁，不过是三十岁的风韵妇人，颇有姿色。

　　陶濬宣勾搭过几次，只是冯刘氏性情泼辣，骂了回去，断然拒绝。后来陶濬宣打听到每月十五都去大隆福寺烧香求子，便买通了寺庙的和尚迷、奸了冯刘氏。

　　冯刘氏知道陶濬宣的背景身份，宣扬开来与己无利，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谁知道竟然受、孕，有了孩儿。

　　冯刘氏只好对丈夫冯修文和盘托出，婆母受不了刺激，竟然撒手而去了。

　　冯刘氏无颜苟活，买了砒、霜，自尽了断了。

　　冯修文心灰意冷，本想也就这么去了。陶濬宣背景深厚，冯修文性情偏执，便定下这栽赃的计策。

　　王大有早年在乡间受过冯修文的恩惠，冯修文服毒自尽之后，便由王大有割下头颅。

　　恰好那天下大雪，连老天爷也帮忙。

　　说到最后，那王大有泣不成声：“老夫人、夫人，先后而去，冯大人早就不想活了。”

　　徐敏幽幽叹息，一旁的书吏捧着刚刚写好的供词：“徐大人，这是内监王大有的供词。”

　　徐敏接过来，细细瞧了一通，问王大有：“那割下冯修文首级的刀在哪儿？”

　　王大有：“随手扔在文渊阁路上的枯井里边。”

　　徐敏道：“如果没什么遗漏，画押吧！”

　　王大有挣扎扑到徐敏跟前，抱着她的腿：“大人，求您一定要为冯大人做主，一定要为冯大人做主！”

　　徐敏心道，这人虽是太监，却颇有忠义，当下点头：“这是本官的职责，只是你毁坏朝廷命官遗体，只怕死罪难逃。”

　　死后毁坏尸体，这在古代是重罪，不次于杀人。

　　魏良等在外边，徐敏把供词教给他：“可以结案了。”

　　其实里边的对话，魏良在外边早就听见了，踌躇道：“案子倒是弄清楚了，只是这陶濬宣……”陶天师圣眷厚重，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了。

　　徐敏道：“公公放心，我既然是钦差，便会向陛下回禀。”这起案子，满朝议论纷纷，就是想压也压不下来。徐敏心想，那个冯修文必定是抱着这样的目的的。

　　魏良尴尬地笑：“自然，自然。”

　　徐敏身心俱疲，不耐烦与他周旋，便往外走便道：“公公，那明日宫里见了。”说到一半，转头道：“公公叫人给王大有上点药吧！他可不能死了。”

　　魏良点头：“是，不但不能死，还得把伤养好。”

　　东厂门外，那个名叫小燕的锦衣卫依旧等在门口，靠着石狮子打盹。见徐敏出来，走上去：“徐大人，您现在去哪儿？”

　　徐敏坐进轿子里，吩咐：“小纱帽胡同第三户，徐府。”

　　此刻月上中天，大街上行人稀少。徐敏坐在轿子里，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心里实在很不好受。

　　对于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来说，直面这样严峻残酷的拷打、审问，无疑是需要勇气的。徐敏虽然可以压抑自己，但是就内心而来，无法不感到荒谬与鄙夷。

　　徐府早早就关门闭户，徐敏敲门，吩咐小燕：“你回去吧，今日麻烦你了。我出来得匆忙，没有带银子，改日补上。”

　　小燕十七八岁，看起来似乎稚气未脱，对徐敏总是充满的好奇的目光，他挥手：“徐大人哪儿的话，这是七爷的吩咐。”说罢，拱手，告辞。

　　徐嫂子带着小儿子出来开门，见是徐敏，吓了一跳：“姑娘怎么半夜出宫？”

　　徐敏摇摇头，不答话，径直走进去：“我要沐浴，备水！家里有我的衣裳吗？”

　　徐嫂子跟上徐敏的脚步，连连点头：“有有！”见徐敏脸色不好，又小心翼翼问：“二小姐，出什么事了？”

　　进了垂花门，远远便听见一阵琴声，高亢激昂，穿云裂谷，一股不平之意。

　　徐敏停住脚步，回：“没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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