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堂前

作者:六六六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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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二六



      谢渊于第二日晌午彻底醒来,除去夜半那次道韫不知外其他时候谢渊何时呓语,又曾言些什么道韫全都听的真切。不过这些就算真听去也无妨,都不过是些经卷中的只言片语。

      “醒既已醒,阿媛又何必多虑?”谢渊接过木枝递过来的手炉却又只刚碰到之后就弃之不用。

      “郎君如今难道连平日疗养之用的香炭都不用了?”桦枝含泪道,却见谢渊依旧不为所动。

      “那炉中炭火着实不好。”谢渊见道韫在一旁红了眼眶,便出言安慰道,“为兄无事。”

      “阿媛知道,兄长定然无事。”道韫言道,依旧无规劝之意。

      道韫又见自己在此兄长还要分出心神来兼顾,与其如此倒不如离去。若是自己离开能换得兄长谢渊的半分畅快,道韫想着就行礼离开。

      阿媛聪敏过之,唯愿她不比如自己这般了然。不过她即便了然,也不会如自己这样。等到谢渊要走时才发现道韫将那个玉瓶落在昨日所歇的位置上落了一枚玉制的瓷瓶。木枝将瓷瓶十分小心交到谢渊手上时竟发现自家郎君的肤色竟比玉瓶还白三分。

      玉瓶之中若隐若现可见一朵微微绽放的梨花,谢渊微微打开了瓶子便觉一抹清丽的味道蔓延而来。

      “将此物给阿媛送去吧。”谢渊道,言语之中似是无奈,又像纵容。

      匹夫尚不可夺其志,更何况是幼弟羯儿?先前他觉羯儿身为谢氏子不该将志趣放在锦绣香料上,毕竟如今并不是安享太平的时候。

      即便深渊入仕真的渡江北上驱除了胡人,但是谁又能想到胡人不会再来?如今朝中人心浮动。朝中司马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褚氏、庾氏等高门暗流涌动,而与朝廷相对应的则有荆益州的桓氏、豫州的谢氏,兖州的郗氏……等诸多士族外家所把控,再加上殷深渊将来要掌控的江州。

      这么多的大族将并不大的江南朝廷分的七零八落,若真有胡人大举来犯,对外则诸郡刺史将军不能协力、对内则把控朝政的建康诸族不能齐心。

      谢渊从来都认为现在的高门未必能撑起朝廷,而谢氏如果想真相长远存在下去屹立不倒,那就必须得有军权,而这所谓的军权还不能轻易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试想一个平日只知身着绮罗、手玩香囊之人如何能统率千军万马?这种感觉就好像手持麈尾扇的清流名士王丞相无法真的兑现北伐的诺言一样。

      “既不知前路如何,倒不如安度眼前的快意。”这话,不知道是说给羯儿谢玄听,还是说给此时的自家听。谢渊步履艰难的回到自己的院中住处,榕树亭亭如盖刚好乘凉。

      听闻榕树生的高大,若假以时日则可遮蔽整个院落,在树下乘凉看书的谢渊沿着往上望去,心中不禁怅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榕树遮蔽整个院落的时候。或身死,或离开此地,他待不了十几年的。

      谢据自上次事后就再也不言诸子回会稽之事,其他日子倒也融洽。谢据并未急着归去,反倒是在荆州逗留了数十日。这些时日里原本就不去衙署的谢奕就更是不去了,虽说他以前就算去了也只是拉扯桓温饮酒,但是这么多日子不拉扯着桓温饮酒,就算桓温再忙,也该发现端倪了。

      这不,因谢据来桓温携桓冲身着常服前来拜见。

      【园中】

      “既是不愿出来,阿媛就不该将手中羽扇藏好。”桓冲走到回廊后面突然出手将羽扇从道韫手里抽出。惊的道韫后退数步。

      “听闻兄长前来,阿媛好不容易寻来,没想到兄长竟然如此?”道韫言说着,但实际上却打算着趁其不备将羽扇夺回。

      不过道韫虽具几分身手不过只要桓冲有意躲闪,道韫想讲桓冲手里的折扇抢回来也着实不容易。二人一招一式的切磋开来,最后自然免不了桓冲相让才使得道韫在百招之内将扇子拿回。

      此时天气已经渐渐炎热,道韫即便身着极其轻便的纱衣但还是热的气喘吁吁,见道韫在摇着方才抢夺过的那柄只比手掌大半分羽扇,桓冲则是从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折扇为道韫扇风。

      此时的道韫正倚在栏杆上,手臂倚靠在回廊的栏杆下歇息,桓冲比道韫本就高上一些。道韫感受到凉意后顺着垂下来的扇穗抬头,所见则是一双注目着自己的眼睛。二人注视片刻后道韫慌忙转身,手里则是依旧摆弄着羽扇。

      “阿媛只知平日兄长随身只带刀剑,却不知兄长也会带折扇来谢府为客。”桓冲的折扇并未停止,道韫怔怔的在回廊不知如何开口,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今日带折扇前来岂不刚好用上。”桓冲笑道。

      而后二人又言哪家街上新来了家酒坊,等过些时日可以带道韫去。道韫笑着应道,此时二人之间的氛围总算没那么尴尬。

      都言武将粗狂、可是桓冲此刻分明与荆州城中普通的高门公子无二。只不过普通高门公子多半如谢渊那样孱弱就是了。也正是因此,道韫才觉得桓冲可贵。至于情愫因何而起,也只能说一句顺理成章吧。

      这日桓温在谢家待大半日才言离去,在临走前桓温有意无意的问其在东山隐居的谢安石,算算时间,谢安也已经隐于东山十余年了,算起来在世人的眼中最能匡扶社稷之人便是殷深渊,其次就是谢安石了。如今殷浩众望所归的出山,如今这还在田园归隐的可不就仅剩谢安石一人。

      当桓温问起谢据和谢奕其三地谢安约莫在什么时候入仕事谢奕兄弟二人也仅是一笑置之并未多加言语。其实谢据和谢奕心中明了旁人隐逸或多或少是为名望,但自家三弟安石却是真真的热衷山水、不愿入仕,对于谢安的隐逸谢家也算默认。

      所以桓温的问题谢奕于谢据根本就无法作答,因为如果谢家永远如现在这般拥据豫州,那么安石估计大概永远不会出山。若谢氏门庭不行?(谢氏怎么可以不行?)

      桓冲倒也见了在亭中教谢玄的谢渊。谢渊只是淡淡的应着,倒是谢玄与桓冲从一见面就熟络。

      谢渊刚见桓冲就想起桓兰,想起前些日子写的文、作的画倒也可以找个机会给她送去。至于别的,谢渊深知自己可能是许诺不了。

      桓家人匆匆离去,谢奕于谢据兄弟二人神色稍微放松。桓温此次前来是为试探谢氏是否真依附于殷浩?而谢氏的回答虽没让桓温有多失望,但也确实没表态会义无反顾的帮桓氏。话及此处桓温再旁敲侧击也基本上没什么意思了。

      可怜了大好的际遇,竟然让他这般生生的错过。桓温在出谢家大门时目光朝着洛阳的方向远远的看了一眼,洛阳果然很远,他原本以为洛阳很近的。

      见桓氏兄弟二人离去,谢奕则是跑去别处饮酒,全然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在谢奕看来,今日桓温既是着常服前来,那么即便他询问谢氏的选择自己也该有一答一,无需做任何隐瞒。该来的总会来与其对桓温遮遮掩掩事到临头再让他自己知道,还不如现在直言了反倒各自畅快。

      至少在谢奕眼里即便在朝中大事上谢氏不站桓氏,但是如果非要说两家结仇,其可能性也不大。桓谢还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而谢奕、桓温他们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当谢氏拒绝的时候,桓温心中有失落却并没有恼怒。

      【桓氏府邸】

      “桓公若能想通,自是再好不过。”

      夏日炎炎,桓温却偏要将郗超从可贪凉的衙署里拉出来散步,这不?还没多走几步,郗超就汗流浃背,脸色也跟着变红了。

      “敬舆所言是何事?”桓温突然于烈日下停住脚步看向郗超,“敬舆可知我为何现在邀敬舆出来?”

      “自然是……是桓公心境开畅,又因院中之景在正午赏才好。”郗超勉强言道,毕竟前些时日桓冲面色都不太好,今日好不容易有所缓和,郗超自然也是说什么都会顺着桓温意。

      “若我说,今日邀敬舆出来只因见敬舆今日面容太白,所以本府也想知道敬舆是否傅粉?”桓温随即大笑道,“只可惜敬舆未着朱衣!”

      当年魏明帝曾因何宴肤白异常怀疑其傅粉,后来于天气炎热之时天赐其食用热汤面,然而何宴以平日身穿的朱衣擦汗,擦去汗珠之后不禁未见其傅粉脱落,面色反倒白里透红更加皎然好看。

      而如今桓温方才所言,显然是拿自己比魏明帝,拿他郗超为何宴?此言虽是玩笑,却也稍有僭越之嫌?还是说,这就是桓家昭然若揭的野心?

      “桓公言重,若论容止,超逊于何平叔(何宴)百倍不止。”郗超连连俯首不敢。

      “无妨,本府只是突然想起清流名士多傅粉,兴之所至而已,倒是累了敬舆。”桓温言,“若论清流之士,深渊当属翘楚。数年前深渊曾途经荆州,只可惜那时本府不在。”

      “桓公也大可不必如此,再过个一年半载殷公殷公还会再来。”郗超道。

      “倒也不必一年半载,最多月余深渊必至荆州。”桓温轻言道,他已经在前些时日收到殷浩的书信,

      “桓公此言,莫非殷公要来荆州?”郗超闻言大惊失色,心想着就算朝廷真要殷浩北伐,可单是集结兵力也不可能这么快吧?

      殷浩从入朝为官到如今也只有不到两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朝廷怎么可能集结到足以北伐兵力?除非殷浩这次是来接手荆州的?

      桓公数日不乐,偏偏今日心情大好,莫非这些时日桓公是打算忍痛将荆州交给殷浩?而如今是因为已打定主意做好准备?所以才会轻快不少?

      “敬舆,等过些时日深渊前来小住,本府是将后院客房腾出来,还是另找一个别苑安置?”桓温接着问道,却未见有人答话。“本府觉得深渊虽在朝中为官,但此次前来本就为叙旧,安置在后院也并无不妥,只是他又名声在外,若草草安置又易惹来非议……”

      “敬舆?”桓温絮絮叨叨的接着说了许久竟发现已经无人理会自己。

      等桓温回过神来这才发觉此刻郗超已经汗流浃背、目光暗淡已有几分飘忽之召,桓温自然不会知道此刻郗超只感到两眼发黑、头晕目眩、脑中似有上千只蜜蜂嗡嗡的闹着。要知道桓温后面的话郗超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但前面所言郗超却是听的真真切切。

      他以为桓温就此放弃,以为自己数年的努力即将付之流水,所以他一时气血上涌,再加上在烈日下的暑气,郗超虽不似一般士族文弱,但却也不是武将。当气血上涌和暑气二者相结合郗超自然也是难以承受。

      “敬舆!”

      “水……水……”郗超在半昏半醒之际口中仍旧念念有词。

      桓温直到看见自己身侧的郗超已经唇角发白、双目紧闭跌倒在地这才发现情况不妙。

      原来只是暑气过重才导致的昏厥,桓温在听完府医所言后心里稍稍放下心来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浓重的悔意。桓温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只因为自己的一时肆意妄为竟害的敬舆险些丧命,此事也确实是他的过错。

      而等到郗超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全部暗淡,听府医言是桓公亲自将其送来安置在此。郗超本就是中暑,只要醒来就已经无事。

      此时的他则正慌慌张张的往外面赶着去找桓温。刚刚因酷热之故所以桓温的话他只听了一半,只知道殷浩要来,却还满心以为桓温要将荆州交付,他不能让桓公把荆州轻易交付了,绝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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