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我没闯懂

　　楚玄璎顶着守卫要吃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摘下一串钥匙，数了数，不多不少总共二十个，正好是她们这排的。

　　楚玄璎的霉运还在一如既往地发挥作用，二十个钥匙足足试到第十八个才把自己的牢门打开。

　　她溜溜达达地从牢门信步迈出，回头见霍息的脸色依旧难以言喻。她的内心突然就多出了那么一丢丢成就感，也隐约明白了张溯为什么每次气完她后都格外神清气爽。

　　她随手将那串钥匙扔进去给霍息，轻松道：“有劳了霍镖头，帮帮忙把这里的人都放出去呗。”

　　霍息总算在接二连三的惊吓中找回一丝神智，奇道：“你知道我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玄璎发现霍息这个人好像特别喜欢问别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可惜别人也没有义务非得告诉他自己是谁。于是她又借用了那晚张溯的经典名言：“在下区区无名小辈，不足挂齿，万万当不起霍镖头这声质问。”然后就脚不沾地地溜走办正事去了。

　　她和玉钟夫人约定好，她帮对方找到阮成渊那个密室，玉钟夫人则依照她给的信号上山，好让她趁乱救人。

　　她趁关峰没回来，三下五除二地将地牢里剩下的守卫全都偷袭个遍，然后飞快地挨个牢房找起张溯。她先找到了风桃，见对方还全须全尾地活着暗自放了半颗心。毕竟跟害儿说过他娘很好，万一他娘真有个三长两短估计那小孩也能拿刀追着把她砍死。

　　风桃没想到楚玄璎还会再回来，暗自吃了一惊。但楚玄璎没时间和她解释太多，只将手里又搜刮上来的几串钥匙塞给风桃，问道：“张溯呢？”

　　风桃摇了摇头：“张公子被阮成渊单独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关在哪里。”

　　“嗯，那我再去找找。”结果她找遍了整座地牢也没寻到半分张溯的影子。她心里当时就是一空，但是不好耽搁正事，连忙跑到出口放了一个玉钟夫人给她的烟雾弹报信。

　　果然没多久，寨中便混乱起来。关峰唯恐地牢有变不知从哪儿折了回来，被潜藏在洞口埋伏的楚玄璎偷袭个猝不及防。于是他这个二当家又成功在楚玄璎手里栽了一回。

　　楚玄璎扒下关峰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换上一个掌柜的给她准备的人、皮、面、具假扮关峰，虽然身形不太像，但也足够她不引起旁人注意在寨子里随意走动了。

　　既然张溯没被关在地牢里，那一定被关在别的地方了。莫非也在阮成渊的那个密室里吗？楚玄璎这么想着便飞身朝阮成渊的房间行去。被关在人家卧房，莫非阮成渊也不长眼，看上张溯了？楚玄璎脑海里混乱地浮现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被她一个一个依次镇压下去。

　　楚玄璎赶到时，阮成渊的房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彩袖毕竟是当今第一杀手组织，玉钟夫人筹谋许久加之出其不备稳稳占据上风，赤龙寨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只剩姚红袖这个杀神寸步不让地固守在阮成渊房门口，任多少人来攻都不肯退后一步。

　　楚玄璎见玉钟夫人和姚红袖已经动手，便不多言直接加入战局。顶着一张关峰的脸，帮玉钟夫人打赤龙寨的自己人。

　　“是你？”姚红袖打着打着就认出了她，嗤道：“你怎么又来了？找死吗？”

　　楚玄璎一边帮玉钟夫人分担姚红袖掌中的毒气，一边质问道：“张溯呢？你们把他关在哪了？”

　　姚红袖反应半天才明白楚玄璎说的是谁，凤眸一弯讥诮地笑道：“你来晚了，他已经死透了。”

　　此言一出楚玄璎的动作突然就停滞了，仿佛有凛冬冰雪渗入血脉让其瞬间凉透。她来的路上猜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偏偏没想过张溯也许已遭不测。她潜意识里一直刻意回避这种想法，乍一被人道出，整个人的心神都乱了。玉钟夫人忙出声提点：“小心激将法。”

　　楚玄璎回过神，安慰自己道：对，一定是姚红袖在骗人。张溯那种连阎王爷都嫌弃得不愿意收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可安慰归安慰，有些念头一旦萌生便如春笋破土般疯狂生长，俨然有些要参天的架势。

　　姚红袖见楚玄璎心绪不宁，火上浇油地低笑道：“骗你干什么？想用滕黄蛊炼丹必须一位绝顶高手的毕生功力为引。本来我差点就要牺牲自己了，幸好有你那位朋友代我去喂虫子。被一群滕黄蛊吞噬成血肉模糊，只剩一具残破的白骨，啧啧，可惜了那公子的好相貌。”

　　“你闭嘴！”楚玄璎怒喊着疯狂刺向姚红袖，恨不得能将对方直接送去投胎，好像这样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就能像从未入她耳般不作数。

　　她没有用轻珑，而是抄起一把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大刀。一开一合间俨然是拼命的架势。楚玄璎向来以奇兵短刃居长，学的也多半是借力取巧的武功，并不适合大刀这种无往不破的兵器。更何况她现在血气上涌、急火攻心，没打一会儿就运岔了气，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她浑不在意地抬手一擦，脑海中不知怎的回想起当初与白辞在雪中初遇，白辞手握一把惊弦刀转眼间挥出七七四十九招，卷落一席风雪，手腕翻转间用刀刃切下一枝红梅遥遥抛传给她。

　　经年的记忆一瞬间清晰起来，楚玄璎手握大刀，反复描摹着那人曾施展的一招一式。面容已经在岁月里渐渐模糊，可是那袭白袍和“风起扣弦天下惊”的刀法却愈加鲜活。

　　楚玄璎下意识手起刀落，拼着经脉逆转的风险，使出一招不遗余力的“逆风”，生生斩断姚红袖的炽热掌风，将对方打得向后踉跄几步，被玉钟夫人趁机飞针封了穴道。

　　楚玄璎双眼通红地揪住姚红袖的衣襟，手背上青筋毕露，连声音都压抑着怒不可遏的狂态：“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把他关在哪了？”

　　姚红袖虽然受制于人，但依旧没有一点顺从的意思，无畏地迎着楚玄璎的目光对视上去，一字一顿地冷笑道：“他，死，了！”

　　他死了......
　　张溯死了......

　　楚玄璎顿时失力地跌坐在地，三魂七魄都被那一个“死”字轰击地七零八乱，模糊间仿佛对身边一切都失去知觉，身边的人和事、光和影，糅杂成混沌一团，让她突然不知身在何方。她蹒跚着向外奔逃，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腿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整个人像痴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侧头一看，竟然是风桃。风桃近乎温柔地抱住了她，轻抚着她的背。那一刻，一直努力压抑的情感全都呼啸着释放出来，她像才找到宣泄的出口一样终于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风桃语气轻柔地安慰道：“张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姚红袖已经信誓旦旦地把话说成那样了，张溯若真的没事，为什么还不出来？

　　对了！密室！她还没有去看密室！

　　楚玄璎脚步踉跄地跑到密室的入口，将十成内力注入大刀里一劈而下，震得虎口登时就裂开了。她已经完全没有心力找什么入口的机关了，她现在只想快点进去，快点找到张溯的下落，要快——

　　墙壁坍塌的一刹那，楚玄璎便迫不及待地在砂砾飞扬中钻了进去，身上落了一层积土灰尘，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墙壁后并不宽敞的密室里坐着两个人。阮成渊依旧一袭绯衣斜靠在软榻上，分毫不见惊慌之态。见楚玄璎进来，还朝她轻轻笑了一下。阮成渊身前是一张棋桌，棋桌对面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如洗，正垂眸观察着面前的棋局。

　　楚玄璎眼睛一亮兴奋地冲了过去，趴到棋桌上看向那个白衣人，刚要开口声音便僵在了喉咙里。

　　那个白衣人是个死人，而且，不是张溯。

　　楚玄璎慌乱地捏住阮成渊的脖子，嗓子沙哑地不成声音，她鼓起勇气问道：“张溯呢？被你们留在这里的那个人呢？”

　　阮成渊淡淡地看着她，眼神里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哀。楚玄璎只听到有人平淡地说了一句：“死了。”然后就再也听不清任何动静了。

　　沉默半天，她才微微回神，不情不愿地松开阮成渊的脖子，苦笑着喃喃道：“死了，死了......”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但她却没有心情去理睬了。她失魂落魄地走出门，瘦弱的身躯有如飞絮飘蓬，也许风再大点，就能彻底吹散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里，浑身失力地跌坐地上，抱起双腿蜷成一团。废力仰起头，免得让自己那些不值钱的金豆子再从眼眶里不争气地落下来，可惜到底没能忍住。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呢？他武功那么高，那么见多识广，从来都是他戏耍别人的份，怎么就会这样无声地死在这种山头上？

　　他还没看过自己穿裙子的样子呢，她也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她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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