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我没闯懂

作者:碧海朝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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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救美


      楚玄璎两个月伤好后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东宫,甫一出门便被外面的新鲜事物迷了个眼花缭乱。

      南都佳丽地,十里玲珑街。她在秦淮河岸的朱楼琼宇旁足足窝了小半个月。白日里跟着一群文人雅士四处游走文酒诗会,随口胡诌几句附庸风雅。晚间卧在雕槛灯船上,听衣香馆里优伶名妓搬演吟唱,挟弹吹箫。

      可惜了,她胆子虽然大,却还没大到敢去这艳冶之所里逛一逛。诚然她现在是女着男装,还稍稍易了些容,但多少还是心虚。只能眼馋地每日流连在门口听声止痒,腻在万花丛边,空染上一身沉水甲煎的脂粉香。

      终于苍天有眼,让她等到一个机会。某天她参加大宣首富在自家芳林园里举办的春赏游会时偶然听说,朱雀街尽头那家新开的薛三郎茶坊花重金请出衣香馆里第一歌舞伎“惊鸿娘子”妙意表演助兴,就在今日午时。

      楚玄璎一路急走狂奔终于赶在开演前抵达了薛三郎茶坊。只可惜一楼的空桌已经坐满,二楼虽有雅间,却着实不是她能消受。毕竟这茶坊是半个“花茶坊”,二楼虽美其名曰“雅韵堂”,实则却是个美人作陪的风月场。无奈之下,她只好和两个老丈一起拼桌坐。

      那两个老丈倒很和气,一个半秃着头,一个微驼着背,俱是葛布粗衫,打扮不甚讲究。但想来能付得起这五两银子的进门费进来看惊鸿娘子跳舞的,也不会是什么寒酸人。

      楚玄璎礼貌地朝两个老丈致意后落座,叫过茶博士财大气粗地点了壶茶坊里最贵的庐山云雾,然后便一边饮甘品茗,一边打量起茶坊的布置来。

      没一会儿,妙意便在众人的瞩目当中隆重登场。妙意没怎么打扮,只穿一身利落的红色短打,手中扯两条绯色水袖,半透明的面纱虚虚掩着,唯有一双勾魂夺魄的剪水双眸露在外面,让人怎么看怎么移不开眼。

      楚玄璎倏地坐直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上姿态袅娜的舞美人。要不是还等着看人家表演,楚玄璎真想现在就冲上去把妙意的面纱揭了好好一睹芳容。

      妙意一上台便做两个轻盈的点翻,然后敛衽一礼,半念半唱道:“名琴托妙手,绿酒意悲春。世间百回曲,难诉有情人。”

      楚玄璎耳根子登时就酥了。难怪衣香馆里昼夜笙歌不断,这引商刻羽的穿云之音近距离听来果然是不同凡响。

      她随着下面观众炸开锅的喝彩声连连鼓掌叫好,诚然她除了听出人家的声音好外,便再没感觉出什么别的有深度的好来。

      妙意此番演了一个惨遭灭门的孤女,机缘巧合下得魔教教主收作关门弟子。孤女苦练二十年,习得一身横贯天下的武功,返回中原为爹娘报仇。却不料,当年她家的灭门惨案是由许多大门派联手所做。她乔装打扮混进各个门派报仇,可随着手下人命越来越多她却愈加迷茫。最后她决定带着在中原认识的爱侣返回魔宫,从此再不问江湖事,可她的爱侣却在临行前将长剑刺入她的心脏。原来,她的爱侣竟是她所杀的某派掌门人的后人,接近她不过是为寻仇。

      因果轮回,冤冤相报,表演随着孤女的含恨而终缓缓落幕,台下的看客或是潸然泪下,或是扼腕叹息,全场一片无声的静默,好像那孤女的故事是他们亲身经历一般。

      楚玄璎满脸痛苦地捂住心脏,毫无眼泪地无声颤抖,慨叹道:“可怜了,这么好个美人儿......”

      秃头老丈也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白瞎个漂亮的小丫头......”

      感情这两人的重点丝毫没放在故事上,全落在了人家“漂亮姑娘”身上。楚玄璎顿觉自己还遇见个忘年知己,于是托着腮转头朝秃头老丈情真意切地重重点头,表示赞同。

      楚玄璎心事重重地啜着茶,天马行空地幻想起她日后闯荡江湖将会遇到的一二三四事来。唔,最好能像孤女那样得一个绝世高手倾囊相授,再去试剑大会上艳压群芳拔个头筹,再找一个长身玉立的俏公子并辔同游,随便惩个强除个恶,浪得个把虚名,让武林中人日后提起她时也能谬赞一句:“当日楚大侠侠骨风范,当世无双!”

      楚玄璎沉醉在自己的青天白日梦中没出息地偷笑,待回过神时妙意已经下台,点的茶也几近见底。于是她便志得意满地起身准备去别处转转,从而继续她及时行乐的大事。熟料这厢她才刚抬脚,变故便陡然而生。

      窗外突然从天而降飞进一个人,还是被人踢飞进来那种,刚巧不巧,就落在楚玄璎身前,恰好挡住她离开的路。紧接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气势汹汹地挤开人群夺门而入,指着刚才被踢飞进来那人啐骂:“小贼,快把老子的剑还回来!否则老子把你抓起来卖进窑子抵债!”

      楚玄璎望了眼那粗暴的大块头,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然后万分识相地向后倒退坐回座位上,生怕对方一个不留意伤及她这个借过的无辜之人。

      先前被踢飞进来那个,是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小脸脏的花花绿绿,穿的也是破衣烂衫,但衣服用料却是上等织锦,颈间挂的寄名锁看似也有些来历。

      小丫头捂着摔疼的屁股,怒不可遏地指着大块头骂道:“你敢!我可是灵剑山庄的大小姐,你再对我不敬,我就找我爹剥了你的皮!”

      大块头似乎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事,讥嘲道:“你这山沟沟里来的小贼,还敢冒充人家小姐,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莫说别的,快把老子的剑还回来!”

      “我说了我没拿你的剑,你那破剑我们灵剑山庄一抓一大把,我才懒得拿。”

      两个人唧唧歪歪地掐起嘴架来。

      秃头老丈慢悠悠地酌了一口茶,品评道:“这女娃娃看样子有些来路,躲闪的身法也的确有些灵剑山庄的影子。”

      楚玄璎没说话,看着小丫头的眼神有些复杂。

      灵剑山庄的功夫如何她没见过,灵剑山庄的人她倒是听说过两个。据说灵剑山庄早已归附朝廷,庄主张沉为向太子示好曾有意将女儿送进东宫,被太子楚玄璟一口拒绝了。若真是眼下这个......乖乖,那她可真得替楚玄璟好好捏把汗了。

      小丫头和大块头仍在你来我往地破口对骂着,茶坊里许多来劝架的人都被大块头一掌一个拍飞出去。茶坊里不乏许多江湖人士,一时间各种非议与讨论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灵剑山庄?是十多年前武林盟主张慎大侠的那个灵剑山庄吗?不是说被仇家找上门,一夕覆灭了吗?”

      “小公子怕是第一次出门吧。灵剑山庄早已在张慎大侠的长子张沉手中重建,如今就在南都城郊。”

      “哼,张沉算什么东西,依仗朝廷才堪堪稳住脚跟,不仅给他爹丢脸,更给我们全武林的人丢脸!”

      “重建不易,张沉也是不得已吧......”

      楚玄璎一直凝神听着,听到这里,也不由跟着长叹一口气。江湖和朝廷虽然井水不犯河水,但江湖中人重气节,向来以投靠朝廷,为朝廷卖命为耻。纵然十年前灵剑山庄乃江湖第一大派,但经历败落和如今的重建,早已不复当年风光,甚至沦为江湖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这些人的议论明显对小丫头影响不小,骂架的气势越来越弱。大块头不知从中得出些什么灵感,也不骂人了,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咧嘴笑道:“灵剑山庄?是什么东西。一群狗仗人势的武林败类,你就是败类的女儿,败类中的败类,小小年纪就手脚不干净,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祸害。”

      小丫头捂着耳朵,一叠声地叫喊道:“你这个丑八怪闭嘴!不许你这么说!闭嘴闭嘴!”

      大块头冷嗤一声:“老子就说了又能怎样!老子不仅要骂你,还要骂你爹,骂你们灵剑山庄,就是东宫和他们那软蛋太子老子都敢骂,老子——”话音未落,大块头警觉地侧身一闪,一排筷子堪堪贴着他的颈侧射入对面墙壁中,顿时如石沉大海般没入无痕。若非闪得及时,他的脖子恐怕已经被射出一排血窟窿。

      大块头内心大骇,却忍不住血气上涌,翻身而下将椅子重重拍碎在桌上,暴怒道:“是哪个混蛋竟敢暗算老子?”

      楚玄璎翩然起身,向人群中间走去,不着痕迹地将小丫头护在身后,笑道:“你这不孝子,竟敢骂你老子是混蛋,欠收拾!”

      楚玄璎本不欲管这桩闲事,怎奈那大块头实在太口无遮拦。他不该当着她的面骂东宫,更不该当着她的面骂楚玄璟。有些事情她自己闲来无事可以讥讽一二,却是不容他人指摘半分。

      楚玄璎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抱拳向前一请,俨然一副邀战的架势:“来吧不孝子。”

      她短剑一出,便有眼尖的人立刻惊道:“红珊瑚,袖中剑,这莫非是‘天工神匠’魏叔子所铸的‘轻珑’?”

      楚玄璎未置可否,只是将手中那柄被红珊瑚色泽润染地愈发殷红似血的短剑向前一递,淡淡道:“请吧。”

      大块头眼中的怒火早就被“轻珑”二字强行震慑浇灭。魏叔子铸造的神兵哪里是等闲人能持有的,江湖中每年为那几件流落的奇兵争抢到头破血流的大有人在。楚玄璎虽然年纪轻轻,但刚才出手已经明显让大块头看出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执意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大块头还算有脑子,向后退了两步开始周旋起来:“这小贼偷了我的剑,我找她寻剑,兄台却要多管闲事,这恐怕不合江湖规矩吧?”

      楚玄璎从小和白辞顶嘴长大,伶牙俐齿早就练了出来,随口接道:“她偷剑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又没看见。我只看见你恃强凌弱、欺负小辈,是以不自量力出来锄强扶弱,哪里不合规矩?再者说,江湖中人打打杀杀哪儿需要什么理由,我看你不顺眼就想打你不行么?啰嗦什么!”

      楚玄璎话毕便一个旋身荡了出去,她今天不打大块头一顿实在难解心中之气。大块头自知难却只好招架。岂料楚玄璎的身法极其诡异,大块头的拳头打过去就像撞在一个影子上一般,甫一触及人影便瞬息消失无踪,转眼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等到楚玄璎绕到大块头背后一掌将他劈倒时,他竟连一点反应也无。整个过程下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人群中一片哗然,多半是称赞楚玄璎功夫高明的。这时突然有一个冷涩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不算大,但不知为何,却压下了满场嘈乱,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偷了人家的剑,还把人家暴打一顿,灵剑山庄就是这么仗势欺人的么?”

      “谁?”楚玄璎向四周看去,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觅不到半分说话人的踪影。出于对危险敏锐的嗅觉,她警惕地眯起鹰隼般的细眸仔仔细细从人群中搜寻一圈,待瞥及秃头老丈时他示意性地朝楚玄璎使了个眼色,下巴微抬指向二楼一个雅间。

      那雅间遮着青色帘帷,将里面挡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辨出一个男子身形。楚玄璎抬头望去的一瞬间,甚至感觉到了那男子的冰冷目光正穿透帘帷向她射来。她没做犹豫,翻身一跃跳上二楼,一把拉开雅间的垂帘,只可惜里面已然空空荡荡,连个服侍的女子也无,只余一盏未尽的茶隐隐冒出热气。

      电光火石间楚玄璎不知又想起什么,飞快地转身向一楼望去,只见她之前坐的桌边也已空无一人,两个老丈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楚玄璎倚在栏杆上,眼睛一眯,终究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她本来抱着讨教两招的心态跳上来的,却没想到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摸着。不得不说,实在将她意图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志气给挫了个底掉。

      她看着楼下正眼巴巴地仰头望她的小丫头和仍在地上躺尸的大块头又是一声长叹,刚才光图一时爽快冲上去打了人,如今这烂摊子怕也要她来收拾。只是还未待她想出要如何收拾,便有一群官兵鱼贯而入,将门口封死一字围开。领头的捕快厉声叱道:“有百姓称这里聚众闹事,是谁在闹事?”

      围观人群互相对看一眼,然后纷纷无情地指向楚玄璎,集体将她卖了出去。楚玄璎简直百口莫辩,诚然她也并不无辜。只是......江湖中人打打杀杀不是随意吗?怎么官府还管这种破事过来抓人啊?再稍稍一想她便也清楚了,这里毕竟是南都,和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诚该有些差别。

      眼看着捕快就要越众过来抓她,她忙:“别别别——”地急出了声。她再不济也是堂堂大宣的十公主,就这样被一个捕快抓入大牢也实在太没面子了,可是天子脚下也实在不好和官府公开叫嚣......

      她尚没“别”出个之所以然来,那捕快已经轻车熟路地将镣铐扣在她腕上,道:“别什么别,当众打人,视王法为无物,有什么话大牢里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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