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一个小娘子

　　秋日的阳光亮得发白，不似春日的那种暖黄。

　　然而芦花还是在屋内的毛毯上不住扑棱，挣扎着要去园子里沐浴阳光。

　　于是阿灵低着头，同它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让青樱把芦花抱到院子里去晒冷太阳了。

　　青樱便是那天不怯生同她笑的小姑娘，赵夫人问清了家世，又训诫几番便让她来了阿灵这儿。

　　青樱手脚利落地折了芦花的膀子，携了芦花出去。

　　阿灵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捋了捋袖子支开了嬷嬷和其他人，于是屋内顿时一片静谧。

　　从软榻上起身，阿灵迈着小短腿到了梳妆台前，除了一方菱花铜镜其余都是梨花实木，重量差不多抵一个八九岁的胖孩子。

　　阿灵伸出两只胳膊，勉勉强强地环了梳妆台的三分之一，想着做树被风拉扯时的那股坚毅劲，然后暗暗咬牙发力。

　　只是，梳妆台依旧安稳地贴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妥协地松了手，阿灵坐在圆凳子上，看着铜镜中的小脸。

　　第三次尝试了，她依旧搬不起来那些沉重的东西，那为什么那天那样轻易地抱起了那个少年？难道因为他是种下她的人？

　　想到那个刚刚出浴的少年，阿灵又抑制不住胸口那颗心的跳动，仿佛要冲出胸膛，去寻找什么。

　　那是种下她的人呀！

　　青樱解决了躁动不安的芦花，进到屋里便看到小姑娘坐在铜镜前，愣愣地看着镜里的自己。

　　弯眉浅笑，青樱放轻了过去脚步。

　　还未到其身边，阿灵脆生生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青樱找过人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青樱顿了脚步，“青樱愚笨，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阿灵抿了抿嘴唇，屁股未离圆凳调转了身子，抬头看向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孩，“青樱有没有想要找的人？”

　　明白了阿灵的意思，青樱苦涩的笑了笑，“有呀，继母卖了我跟妹妹，经人贩子的手四处辗转，我同她便分散了。我自然是想找到她。”

　　“那你找过你妹妹吗？”

　　“当然找过，只是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只能走到哪问到哪。祁国那么大，怕是找上半辈子也不一定有结果。不过我相信只要我坚持，我一定能找到她的。”

　　“那你能带我去找人吗？”阿灵满脸期冀地看着青樱眼中的坚毅。

　　青樱有些为难了，“这……姑娘想找什么人告诉夫人，夫人一定会帮姑娘。”

　　阿灵不说话，只抬头朝她眨着黑葡萄般湿漉的眼睛。

　　青樱被看得头皮发麻，想着夫人紧张姑娘的程度，“这找人是要出门，姑娘连这府门都很少出，更何况去外边！”

　　“出去也不难，我三哥没别的用，翻墙偷跑什么的经常做，熟练的不行。”

　　“三公子能翻墙姑娘又不能！”

　　“或许吧，不过不是还有你的吗。你一定能带我出去的，对吧？”阿灵盯着青樱，虽是问句却说得异常坚定。

　　“这恐怕不妥吧。”青樱甚是为难。

　　“不能带我出去，你便还回母亲那儿吧。”阿灵依旧言笑晏晏，语气温和。

　　青樱额头出一丝汗，还未应下，外边传来芦花“喔喔喔”的嚣张叫声。

　　阿灵没再同她说话，从圆凳上跳了下来往外走去。青樱神色复杂地跟上。

　　院内的石桌上放了个鸟笼，笼内一只啄木鸟。

　　上体羽色黑底有白斑，□□棕白色，尾下部是红色，头顶红色的啄木鸟甚是淡然地半眯着眼，驻足在栖架上。

　　旁边的芦花站在石凳上，勾着脖子甚是敌视地朝着鸟笼叫嚷着。

　　赵子瑜坐在对面的石凳子上，饶有趣味地看着两只小东西，见阿灵出来便同她招了招手，拍了拍身侧的石凳。

　　阿灵从啄木鸟身上收回视线，乖巧地叫了声“二哥”后坐下，开口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地高兴，

　　“二哥真帮我找了只啄木鸟呀！”

　　赵子瑜伸手刮了刮阿灵圆润的鼻尖，“我可不像你三哥，就会翻墙吃白饭，放屁说空话。”

　　话糙理不糙，阿灵嘿嘿地笑了，随即又指了指笼子，“我能打开笼子看看它吗？”

　　“能啊！不过你小心点，这啄木鸟很少有人养，也没人知道怎么训，打开笼子，它要是飞了我可抓不住它！”

　　阿灵点了点头，绕到石桌的另一边，看到芦花虎视眈眈地盯着笼里的啄木鸟，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气，毫不犹豫地逮了它的鸡膀子，稍显吃力地撂给青樱，

　　“送到厨房，就说我想喝老母鸡汤。”

　　芦花仿佛听懂了，不顾被人钳着膀子，梗着鸡脖子，把自己又红又大的鸡冠子凑到青樱面前，一边凑一边喔喔的叫，以期能证实自己的性别公，爱好母。

　　青樱忍着笑按下芦花躁动的鸡脑子，遵着阿灵的吩咐往厨房去了。

　　没了芦花的世界是如此得清净，阿灵一边想着，一边推开笼子的小门，小心翼翼地伸了一只手进去。

　　体羽光滑的啄木鸟睁开了眼，片刻后，它不确定地轻啄了一下面前的手掌，随即又犹豫地抬头看了看笼外的人，最终轻轻扇动翅膀，落在了阿灵手上。

　　阿灵小心翼翼地把手挪了出来，感受着对趾足攀在手指上的熟悉感，往事涌上心头，酸意也涌上了鼻尖，你说，好好的一棵百年老树，你说砍就给砍了。

　　赵子瑜一直关注着小妹的举动，见她眼里溢满潮意有些无措，将鸟重新放进笼子，摸着小姑娘的绒发，“怎么突然哭了？以前被你三哥欺负得那么惨都没哭过？”

　　阿灵只摇了摇头，声音嗡嗡地朝赵子瑜道谢。

　　阿灵不说，赵子瑜便自行猜测小妹是被老三的丑公鸡吓到了。

　　于是，隔天清晨，赵子尧去给赵夫人请安的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问他怎么弄得，只说自己晚上起夜踏空了台阶，摔得。

　　不过据知情人说，三少爷是偷偷翻墙去外边疯玩再翻墙进来的时候掉坑里了，一米深的新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套上麻袋，劈头盖脸地揍了一顿。

　　......

　　阿灵去赵子尧的院子寻他时，小厮扬千正往他脸上上药。

　　耸了耸小鼻子，满屋的药膏味。

　　赵子尧一脸的药膏，抬头拗着脸没动，用手拍了拍罗汉床旁边的空位，示意她过来坐。

　　阿灵挨着他坐下，药膏味更重了，然则药膏味下还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不讨喜的味道让人皱了皱眉，

　　“三哥哪来这么冲的药膏？”

　　“嘿，二哥看我摔得不轻，特意向倾霖要的，这可是皇上御赐的！”赵子尧说得那叫一个洋洋得意。

　　祁倾霖便是他们小姑赵淑容膝下唯一的儿子，比赵子尧大了一岁，宫中排行第七，是皇帝最小的儿子。

　　“哦。”阿灵不惊不喜地应了一声。

　　“你就在心里暗暗嫉妒我吧！”赵子尧看不惯她那张臭脸，忿忿地扯了扯阿灵的童髻，还揪了一把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你这臭丫头怎么这么没趣！”

　　阿灵没有挣扎，静静地等赵子尧蹂躏完自己，似乎还觉不够，狠狠地把发髻扯乱，又在脸上拧了几把，感觉被拧的地方渐渐发热，才在赵子尧惊诧地目光中波澜不惊地开口，

　　“三哥，你欺负我。”

　　标准的告状口吻惊得赵子尧毛发耸立，“你你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你了！”

　　“谁都看到你欺负我了，不然还能是我自虐不成？”阿灵笑得很是无害。

　　赵子尧气得发抖，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的笑，恨不得上去揍她一顿。

　　旁边的一种丫鬟小厮低着头，做隐身状。

　　“午饭娘肯定是要叫我过去吃的，我这个样子，被娘看到不太好吧。”阿灵担忧地皱起了小巧的眉头。

　　“赵若愚！想干嘛直说！”

　　想了想，阿灵很是直接地问出口，“三哥今晚还要翻墙出去吗？”

　　“你想干嘛！”赵子尧被坑了一次很是谨慎。

　　“想让三哥带我见识见识外边的世界！”阿灵朝他笑得很是灿烂。

　　赵子尧被阿灵笑出了当哥的崇高感，自觉地训斥她，“想去外边让娘白天带你出去！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往外跑什么跑！”

　　“行，都听三哥的，不往外跑。”阿灵很是听劝，转身便要走，“时候不早了，我去同娘一起用午膳。”

　　“回来！”赵子尧拦住阿灵，“咳，那什么，跟娘一起出门能见识到什么？想长见识还是要跟三哥一块，是吧！”

　　“好啊，那三哥今晚记得带我出去。”阿灵语气轻快地同赵子尧挥手告别。

　　“呵呵呵。”赵子尧朝着她干笑。

　　待阿灵走后，扬千颤颤巍巍地拿了药膏继续抹，末了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

　　“公子，我怎么觉得您这脸更肿了呢？”

　　赵子尧下意识地摸上脸，鼓鼓囊囊的一大片，茫然地看着外边，喃喃自语了句“好像是吧。”

　　最后视线聚焦到门口，盯着院里正在落下的一片叶，恶狠狠地又补了句，“肯定是那个臭丫头气的！”

　　......

　　夜色渐浓，阿灵早早打发了老嬷嬷，悄悄领着青樱去了同赵子尧约好的地方。

　　“先说好，跟着我，不许胡乱跑！”赵子尧板着脸，一脸的严肃。

　　阿灵眨眨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

　　赵子尧满意地又揪了揪她的小辫子，看到她身后的青樱顿时又是一脸老成，嫌弃道，“翻墙出门，你还带个丫鬟做什么？”

　　阿灵扯了扯青樱的衣角，“我指着青樱带我翻墙出去呢。”

　　赵子尧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青樱，随即弯下身子在墙边摸索着，最后摸到一个稍突兀的地方，用力搬出一块大石头，露出一个将近两尺高的狗洞。

　　“诺，我可没本事带你翻出去，自己钻出去等着我，你哥我今天绕这么远来翻墙可全是为了你！”赵子尧说着，顿时又感受到了自己的伟大。

　　阿灵看着小小的狗洞，只笑笑不说话。

　　最后三人都上了墙，赵子尧瞅准了一棵树，哼哧哼哧地在墙头挪着，青樱却已经携了阿灵，甚是轻巧地从墙头落下。

　　忍着骂人的冲动，赵子尧四肢并用地挪到树前，沿树滑了下来。

　　“赵若愚！你有这么一个丫鬟还让我带你出来干嘛？”

　　“挡刀呀！”阿灵言笑晏晏，眼睛弯成一汪月牙。

　　赵夫人看她那么紧，最后肯定是要知道她翻墙出来的，青樱一个丫鬟到时候指不定怎么着呢，赵子尧就不一样了，他想来顽皮，大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纯当强身健体了。

　　“嗯？”赵子尧皱着眉，没没听清。

　　阿灵也不解释，“没事。三哥平时出来都是去哪玩？”

　　说到玩赵子尧瞬间来劲，“我们去得地方多了，城东城西，武馆酒楼都跑，不过最常去得还是城东的小树林，那边新植了几亩杨树，我们常折来做棍棒，挺拔笔直，粗细刚好，耍起来贼顺手！”

　　赵子尧说得眉飞色舞，阿灵却是小脸黑沉。

　　“你们折树了？”

　　“对啊！你是不知道那小杨树皮一剥又细又滑，当棍棒用着多顺手！”

　　阿灵轻哼一声，不屑再看他。

　　青樱小声地提醒了句该走了。

　　赵子尧探着身子往前边的承安候府看了看，

　　“哎哎哎！等会儿，还有个人没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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