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一个小娘子

　　虽然已经立冬，树叶却还未落尽，摇摇晃晃地牵绊在枝头，倒引人感伤。

　　有僧人路过，见阿灵一人站在门前，便知她是又来找人，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向她走去，

　　“小施主，三殿下已经回宫了。”

　　阿灵回过神，扭头看向身后双手合十的僧人，“你说什么？”

　　“阿弥陀佛。三殿下一颗拳拳之心，为着皇后娘娘的病，在寺中祈福多年，终是功德圆满。前些日子已被人接回宫中了。”

　　阿灵未说话，此时的她脑子有些空，视线不自觉地转向一方空地。

　　那儿曾经长着一棵树，她和种她的人一起栽下的树。

　　僧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最后面带赤色道，“这......阿弥陀佛，寺里几日开支紧张，便寻思着开垦荒地，来年种些果蔬，恰巧有人看上这树，商量过后，我们便让其刨走了。”

　　额边的一缕发垂了下来，掩了阿灵的神情，她只轻轻“哦”了一声，遂朝僧人鞠了一躬，道了句，“谢过小师父。”

　　僧人以礼回之，随即便念着“阿弥陀佛”离去了。

　　徒留阿灵一人在原地，良久轻叹一口气，转身便进屋内，总归是没把床榻书案什么的也搬走，好歹是给她留了点念想。

　　阿灵走了一圈，最终停在祁景曜最常待的书案前，一眼便看到桌上半开着的画卷，豪放的线条让人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默默地展平画卷，右手缓缓摩挲过，阿灵轻轻笑了，“这么简单一副画，为什么他们都看不懂呢？”

　　语毕又指着画卷上细细长长的一条，自言自语道，“这有一棵小树苗，这儿是一个小少年......”

　　自己研墨，执起桌上的笔，阿灵想几笔，画个折线出来，写上自己画的是什么，又怕自己歪歪斜斜的小丑字破坏了为数不多的美感。

　　冷风起，掀翻了画卷一角，给阿灵平添了一抹惆怅......

　　夜晚，天空一轮雾气氤氲的满月。

　　阿灵裹了被子，独自搬了个小马扎，来到廊下消磨时光，哀怨地叹了一口气，以往总觉得在寺里时间过得飞快，却未曾想离了某人竟是如此的煎熬。

　　想起僧人的口中的三殿下和母亲刚收的干女儿，阿灵愈发的烦躁，泄气地扯了扯头发。

　　月夜寒冷，凉风乍起，阿灵紧了紧被子，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子，精准地投到老榕树上鸣叫个不停的母啄木鸟。

　　鸟飞叶落，阿灵撅着嘴嘟囔道，“你没了黑毛，我也还孤夜难眠呢！”

　　......

　　翌日，阿灵见到来接她的赵子尧生出一种前无仅有的亲切感。

　　赵子尧对此只表示恶寒。

　　马车上，阿灵突然想到什么，问赵子尧，“娘这两天进宫了没？”

　　“没啊，怎么了？”赵子尧答得一头雾水。

　　阿灵却不再说话。

　　赵子尧鼻头微皱，瞪了她一眼，惯出来的臭毛病。

　　一到家，阿灵便匆匆到了赵夫人的院子，赵夫人正叮嘱嬷嬷采买一些嫁娶用品。

　　待嬷嬷出去阿灵才坐下，赵夫人一眼看出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了？老三又惹你了？”

　　“娘这是为三殿下选正妃吗？”阿灵也不拐弯抹角，问得很是直接。

　　“小姑娘家的提这些也不害臊！”赵夫人皱着眉，避而不答。

　　“娘是看上了赵芷兰表姐吗？”阿灵丝毫不被她带偏，问的执拗。

　　赵夫人叹了口气，就知道搪塞不了她，“是啊，你芷兰表姐长相端正，性子柔和，两人挺登对的。”

　　“可是女儿觉得她不合适！”阿灵板着小脸，说的斩钉截铁。

　　赵夫人难得见她这个样子，满脸的严肃，忍着不笑，玩笑似的开口询问她，“哦？那阿灵觉得谁合适？”

　　闻言，阿灵脊背挺得笔直，满脸的不容置疑，“我！”

　　赵夫人满脸的惊讶，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口传来一声怒斥，

　　“胡闹！”

　　赵温韦从外边进来，满脸的怒容，“说的什么混话！净会胡闹！”

　　阿灵站了起来，背脊依旧挺得直直，满脸的坚定，“我一未喝酒，二未疯癫，说得哪里是胡话了！”

　　“你！”

　　......

　　傍晚，赵子尧提着食盒步履很是轻盈地往祠堂去。

　　以往都是赵子尧挨打挨骂跪祠堂，阿灵给他送饭。

　　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给阿灵送饭，赵子尧内心是说不出的得意舒畅。

　　门口站了两个小厮，似是把着门的样子，赵子尧大摇大摆地过去，二人也熟视无睹。

　　推门进去前，赵子尧想象着，阿灵可怜兮兮地跪在蒲团上，求他带她出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丑模样。

　　越想越开心，然而进了门，赵子尧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

　　祠堂内一片安详，只有蜡烛燃烧的细微滋滋声，原是阿灵坐在蒲团上睡着了。

　　赵子尧倒没有扰人清梦的坏习惯，便也坐到另一边的蒲团上，等着阿灵睡到自然醒。

　　阿灵是被饿醒的，睁眼看到赵子尧倒是有些惊喜，揉了揉睡得酸疼的腰背，伸手很是自觉地开了食盒，自是她喜欢的菜肴，虽然有些凉了，却依旧不影响她的好胃口。

　　赵子尧趁她喝汤的间隙问她，“听娘身边的嬷嬷说你跟爹顶嘴了？”

　　“唔！那叫顶嘴吗？我分明说了大实话，志不同不相为谋罢了！”阿灵头也没抬地回答道。

　　“啧啧啧”赵子尧感叹几声，“阿灵啊，没看得出你瘦瘦小小的，竟然还是块硬骨头！”

　　阿灵埋头吃饭，不再理会他。

　　赵子尧沉寂了一会儿，又开口，“听说你替三殿下抱不平了？”

　　阿灵敷衍地“嗯”了一声。

　　赵子尧想到这几日在宫中见到的三殿下，又想到自家认下的赵芷兰，不禁摇着头，猛拍了一下阿灵的肩膀，“阿灵，我真敬你是条汉子！”

　　阿灵受到了惊吓，一口汤水呛了下去，咳得不行。

　　赵子尧却不管不顾地自己说了下去，“我也觉得娘这事做的不厚道了，人家三殿下好歹也是个人中龙凤，你看后院住的那个赵芷兰，长得一般不说，又胆小怕事，哪里是做皇子妃的料？”

　　阿灵良久缓过气，只问他，“你见过三殿下？”

　　赵子尧皱着眉，似是在回想，“这几日去宫里寻七殿下见到的，听说三殿下之前一直在寺里为皇后娘娘祈福，最近才因婚事被召回宫。”

　　阿灵嗤之以鼻，把空碟子退给他，示意他收拾收拾走吧。

　　赵子尧提了食盒出去，门口把这的人宛若没看见的放它出去。

　　祠堂又只剩阿灵一人，入夜了，深秋地上凉，阿灵将两个蒲团叠到一起，刚打了阿嚏，一床棉被从门外扔了过来。

　　阿灵捡起来了被子，裹到身上，对着屋外一本正经站地笔直的二人试探地问道，“能让芦花或者黑毛来陪我吗？”

　　无人应答。

　　等了一会儿，阿灵正要失望呢，门开了一丝小缝，芦花便被粗鲁地甩了进来。

　　可怜因着祠堂内地氛围太肃穆，芦花被摔了到地上连吱都不敢吱一声。

　　阿灵对上芦花委屈的斗鸡眼瞬间乐了，一把把它抱到怀里，揪了揪它娇艳欲滴的红鸡冠，话语里满是幸灾乐祸，“是不是捉不住黑毛就逮了你过来。”

　　芦花悲伤地低喔一声。

　　“你们俩不是喜欢争宠吗，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砸你头上了，你不带高兴地舞一段？”

　　芦花继续沉溺于自己的悲伤，却也配合着阿灵，象征性地挥了挥鸡爪。

　　阿灵絮絮叨叨同芦花说了许多话，终于是抵不住了困意，裹紧了被子，抱着芦花沉沉地睡去。

　　芦花被阿灵压掉了半条鸡命，拼着浑身力气，才把鸡头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芦花不禁感叹鸡生不易。

　　芦花好不容易睡熟了，又在吃食的美梦中被摔醒。

　　努力瞪着鸡眼才看清，是有人抱着主人连同棉被离了祠堂。

　　芦花在这边感叹，她亲爹到底还是她亲爹，那边祠堂的门已被关严。

　　芦花挣不来门，瑟瑟发抖地抵着门看向供桌上一个个小木牌，鸡心很是荡漾......

　　同样荡漾的还有第二天一早便来祠堂的赵子尧。

　　当知道阿灵被老爹半夜抱走后赵子尧的内心很是悲伤，面上却依旧在笑，怎么办，好伤心，可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阿灵在自己房里醒来后有些迟钝，听着青樱说了昨夜的事，心下有了一丝酸楚，为人子女，她是做的真不好。

　　即便如此，用过早膳后，阿灵依旧是去了赵芷兰的院子，因为没寻到芦花，便带了黑毛一起。

　　赵芷兰磕磕绊绊地给阿灵上了茶，见她满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大气不敢出一个，生怕惹了她不高兴。

　　一人一鸟盯了赵芷兰一上午，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阿灵有些忧伤，说什么？说三殿下不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可人家也不一定喜欢三殿下呀。说你别嫁给三殿下，他喜欢的是我？可嫁不嫁也不是人家能决定的呀！

　　于是很忧郁，阿灵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了。

　　搞得赵芷兰满头雾水。

　　晌午用饭的时候，赵夫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她几句话，生怕她再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阿灵皱着眉，却也没再说什么同三殿下有关的事了。

　　赵夫人这才放了心，晚上见到赵温韦的时候不免又埋怨他太严厉，阿灵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要罚去祠堂。

　　赵温韦老老实实地听着夫人的训。

　　阿灵当然不愿祁景曜娶了别人，可是一时又没什么办法，自己甚至连他面都见不上，看了看身边的青樱，有过一丝让她带自己出去的冲动。

　　末了还是叹了一口气，就算自己有个狗鼻子，也进不了皇宫大院这种地方。

　　思量无果，阿灵叹了口气，知道着急也是于事无补，干脆褪了鞋袜，又回到床榻上。

　　阿灵暗自嘀咕自己近些日子倒是嗜睡，而且总隐隐约约地做些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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