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酒醒了大半，但夜粼仍然沉浸在清央答应和他以恋人身份相处的喜讯之中，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清央被他拉着手跟在后面，一路看着脚边的沙石和游弋的小鱼，懊恼不已：

　　——怎么被他套路了呢？

　　——罢了，承认就承认吧，自己是有一些喜欢他。

　　发着呆没注意，撞上了突然停下的夜粼。

　　她只感觉一双大手匆忙拉着自己蹲下。回过神来，夜粼用嘴型说了句“别出声”，而后指了指外面。

　　只见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着走过来，其中一人竟是银姬！而另一个中年男子，看着也挺熟悉……清央心念一动，突然想起这男人也在刚才的宴会上！

　　“是银姬父亲。”夜粼动了动眼神，明白清央的疑惑，轻声解释道。

　　“我们这样偷听，不好吧。”清央点点头，也压低声音回复他。

　　“那你出去。”

　　“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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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两人越走越近，甚至可以隐约听见争执声了，清央赶紧掐了个诀给她和夜粼敛了气息，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蹲在海草丛里一动不敢动。

　　“我说了这件事你别管了！”银姬甩开手，转身不理会父亲。

　　本就已经很烦了，没想到刚才吃了晚饭还被她爹拉着到了这里继续谈这件自己不想聊的事情。

　　“我怎么能不管？”父亲显然愤愤不平，“我是你爹，我不管你谁管你？”

　　想到自己结发妻子早逝，多年来自己既当爹又当妈地把她拉扯大，现在想关心她的终身幸福，却被这样拒绝，他就气得胸口疼！

　　“你烦不烦啊，我跟夜粼就是朋友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她拍着脑袋，头痛不已。

　　“你骗骗旁人也就算了，我看着你们俩从小长到现在，你对他什么感情，我这个做爹的还能不知道？！”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夜粼硬着头皮看向刚成为自己恋人的百里清央，一脸坚定：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他瞎说啊！

　　清央没怎么在意，只是继续听着。

　　另一边，银姬依旧在跟父亲解释着什么，但她父亲显然一根筋，话里话外尽是对夜叉族的不满：“就算夜粼不懂事，老夜也跟着犯糊涂吗？”

　　在他看来，尽管没公开谈过此事，两族通婚应该已是他和夜四海夫妇的共识。

　　自己的女儿如此优秀，哪里配不上夜粼那臭小子了吗？不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就是这么多年几次并肩作战、女儿多次救他，两人的默契也足以说明彼此的适合。

　　可是今日，夜粼居然堂而皇之地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类介绍给全海族，这摆明是要打他水母族的脸了！

　　那个女的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哪里比得上他的女儿呢？！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他再三想了想，还是气不过，“我得去找老夜谈谈，绝不能让你受委屈。”

　　银姬抚额，她这父亲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固执，尤其是在有关她的事情上，更是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是，她也没觉得多委屈啊。

　　她是有些喜欢夜粼，但从来不曾说出口。夜粼这人……她曾以为他是不开窍，可现在她知道了，他只是对她没感觉罢了。

　　她知道当初夜粼逃走，是不愿意接受姻缘镜的安排，可兜兜转转，最后他还是爱上了镜子里的姑娘。

　　她愿赌服输，没什么好委屈的，更不会因此去怨谁。

　　至于夜伯伯夜伯母，他们大概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一直以来也乐见其成，直到姻缘镜上显示的女子不是她。

　　她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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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欲与父亲说姻缘镜一事，反正即使说了，按父亲的个性，依然会执拗地去为她“出头”。

　　“随便你吧，如果你不怕我丢脸，你就去跟夜伯伯说，最好当着全海族的面，开个声讨大会，让我没脸见人便最好了。”

　　果然，她这样一说，原本义愤填膺的父亲踟躇了：没错，若是事情闹大，吃亏的还是自家女儿。

　　回过神来，女儿已经趁着他愣神的劲儿溜了。

　　争执的父女走远，海底森林里只剩下躲在角落里的一男一女。

　　气氛有些尴尬。

　　“央央，你听我说……”夜粼犹豫着开口，“那什么，我真不知道她喜欢我。”

　　虽然银姬刚才一直否认，夜粼不是傻子，到底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情感纠葛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若是往常，他可以跟银姬促膝长谈，对她感到抱歉，告诉她自己对她真的没有特殊的情感。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来！

　　——一柱香前，他才刚刚跟心爱的姑娘确定恋爱关系啊，而现在，他的恋人也正在他身边，全程听完了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控诉渣男的故事。

　　——很不幸，他便是那“渣男”。

　　“是不是后悔了？早知道银姬喜欢你，是不是早跟她在一起了？”清央不看他，声线低沉。

　　“没有啊！她对我来说是并肩作战的好友，这么多年也救了我好几次，可我对她真没有别的感情！”夜粼看她又回到从前消沉的样子，如坠冰窟，急急地解释道，可是怎么说都感觉自己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坏男人。

　　“我真的没有……”他颓唐下来，可怜巴巴地坐在清央身边，就怕刚刚有一丝喜欢他的她再次把他推远。

　　“我开玩笑的。”清央突然笑起来，侧身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

　　在今日之前，她虽和银姬有过数日相处，却从未发觉过银姬对夜粼的爱，想来是她藏的太好，或是自己太过迟钝。

　　但夜粼不同，他真是虚长百岁，在感情方面却单纯得像个莽撞的少年。喜欢的便追求，不喜的便远离，所以她从一开始，便知道他是喜欢她的。

　　至于他对银姬……她知道，若是他有一丝一毫地喜欢银姬，说不定他们的幼崽都满地跑了。

　　他的眼睛不会骗人，他看银姬的时候，眼神里有欣赏、有感激、有兄弟般的信心，唯独没有看她时的爱意。

　　“你……”夜粼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才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恶趣味。

　　长手一揽，却是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本少主的头可不是谁都能摸的，这是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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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过去，百里清央已经完全适应了海底的生活。

　　先前虽然能在海底自由呼吸和行动，到底是从陆地来的，因为海底的压力，还是常常觉得胸闷和难受，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这样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他们都说龙族来自深海，当年也在南刹海生活了漫长的岁月，正是因为这样，她血脉里的力量才会让她如此适应这里吗？

　　她开始时不时地同银姬一起出门，和银姬一起带着水母族的孩子们识医断药。

　　银姬还和往常一样高傲但温柔，并没有因为她和夜粼在一起而对她心存偏见。

　　她打心底里欣赏银姬——不被情感左右，医术又极其高超，无论在龙眠山还是东极国，她都没有见过银姬这样的女子。

　　水母族的孩子们也开始对清央熟悉起来，休息的时候便总缠着她说些陆地上的事——他们还小，刚化形不久，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清央姐姐，夜粼叔叔又来接你了。”早熟的孩子们看着夜粼远远走来，又开始揶揄她。

　　只是，一个是“姐姐”，一个却是“叔叔”，这辈分让人凌乱。

　　“又被我听见你们叫我叔叔了！”夜粼抓起一个小男孩，伸手就要打他屁股。

　　“说了叫我夜粼哥哥。”

　　清央拦下他，孩子趁机跳下地，一边做着鬼脸跑远，一边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嚣：“叔叔你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娶清央姐姐吗？”

　　他们的感情在这数月里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进展，但即使是小孩子，也对两人之间流转的爱意看的分明。

　　“按人类的寿命，我也才20来岁！”夜粼气极，恨不得冲上去痛扁他一顿。

　　“好了夜粼，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别人可要真以为你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了。”银姬偷笑，“你们赶紧走啊，别亲亲我我带坏小孩子了。”

　　夜粼和清央牵着手离开，再回头看，银姬已经不管他们，继续带着孩子们学习药理知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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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刚和清央吃完饭的夜粼看着她再次翻开一本秘籍，对她这样马不停蹄修炼的行为进行了控诉。

　　拉过她的手，合上眼前的书，他看进她的双眼：“这里很安全，魔族进不来的。即使能进来，谅他们也不敢与这么多的海族为敌。”

　　他说的没错，清央理智上明白：魔族虽疯狂地想抓她，却也不会和整个南刹海为敌。

　　“今天我带你去极寒境看看好吗？那里有万年海冰，你肯定会喜欢！”他见清央不反驳，兴致高涨起来，想了想还未去过的地方，最后想到了极寒境。

　　“我不会坐以待毙的。”她却突然抽回手，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

　　她的家仇，曲玄和云婕的死，她就这样忘记吗？

　　退一万步讲，即使她有朝一日和他成婚，她能一辈子呆在这海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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