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虽然只要一想起来，心还是一抽一抽的，但不知是因为海水的舒缓作用还是夜粼的陪伴和开导，清央不再那么纠结于昨日之事。

　　她突然想起，还在过去那个世界的时候，有一句话在她的朋友圈子里很流行：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

　　回头想想，因为时间差，她来到这个世界那年，刚好是十八。自那场盛大的生日宴后，她就基本告别容易二字了。

　　她晃了晃脑袋，把杂七杂八的扫兴之事从心里挥去，抬头就见夜粼向她走来。

　　他一向喜穿紫衣，身着紫衣的他独有一种尊贵感；然而今日他却一反常态，换上了一套银色长袍，将长发束在脑后，举手投足洒脱飞扬，活脱脱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帝王模样。

　　他微笑着，一双剑眉也泛起涟漪。

　　“央央你今天真好看。”他在她面前停下，眼中闪着星星。

　　……她收回刚才的话，他依然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幼稚少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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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粼撇撇嘴，他说的可是心里话。

　　他方才被前来参加接风宴的某长辈拉着聊天，远远看见她低着头走来，便被这一抹嫩黄色抓住了目光，再听不见长辈说的什么。

　　自曲玄去世之后，他便没看她再穿过白色之外的颜色了，今日，甚是难得。

　　“今天她穿的是新衣服，看来她也很重视今天的宴会。”他暗戳戳地想，“是不是代表着她在意着在众海族面前的第一次亮相呢？”

　　那岂不是也说明，她有点在意他？

　　清央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看到他满脸笑意、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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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夜宫内外灯火通明，夜明珠和灯笼草正发出荧荧的光欢迎到场的嘉宾。宫殿里热热闹闹，见宴会的主角进来，纷纷把目光转向两人。

　　清央有些拘谨，她读得懂两旁或坐着或站着的海族众人掩饰中带着探究的目光，也明白他们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

　　“清央过来坐。”看穿了清央的不自在，坐在上位的夜夕婉招呼她过去。

　　听儿子讲过清央这些年的遭遇后，她如今对清央除了喜爱，还有怜惜。

　　夜粼也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走向主桌。

　　众人见夜夕婉这般看重这女子，显然是已经认同了；再看夜粼牵她手时温柔的眼神，心里都暗自思忖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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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各位参加为我儿举办的接风宴。”时辰已到，该来的宾客也都已经落座，夜四海和夜夕婉作为辉夜宫的主人，举起酒杯向全场致谢，底下的众海族见他一饮而尽，也随即端起酒杯起身回礼。

　　“粼儿，还不跟各位叔伯问声好？”夜四海冲身边的夜粼朗声说道。

　　夜粼会意，举起酒杯道：“感谢各位叔伯今日携家眷前来，夜粼先干为敬。”

　　众人纷纷道“哪里哪里”，一片其乐融融。

　　在场的都是海族里有些份量的，自然知道这夜粼先前失踪了两年，说是跑去人间游玩了。如今回来，夜四海特地为他办了这场接风宴，又叫大伙儿前来，难不成……

　　果不其然，夜四海再次举起酒杯，对众人说道：“今后还请各位多多帮助我儿，他若有做的不好之处，都指出来便是。我老了，想带内子多出去走走，享享清福咯。”

　　说着，他抚了抚自己灰青色的胡须，含情脉脉地看着夜夕婉，握住了她的手。

　　这话一出，在场的便都会意了：这是要把位子传给夜粼了啊。即使不是立马传位，但显而易见，他是有这个意思了。

　　即使夜四海其实正值壮年算不上老，但这位子是他的，他想何时传位便何时传位，而他们要做的只是辅佐好新一任海族之主罢了。

　　有几个人开始犹疑地把视线定格在了方才和夜粼一同入场的女子身上：若是夜粼即位，那这女子的身份，可就不同寻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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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有人看向清央，夜夕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众人道：“这位，是我儿在人间的好友，龙族后人，百里清央姑娘，受我邀请，来我南刹海玩一阵子。”

　　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众人却听出了一些信息。

　　好友？舍得大费周章让她坐主桌还隆重介绍，交情肯定不一般了。众人只道是小姑娘脸皮薄，夜夕婉才没有说明她和夜粼的关系。

　　但有几个年纪大的族长却变了脸色：龙族后人……这小姑娘竟是龙族后人！

　　他们年纪虽大，却也不过几千岁，是没有见过当年叱咤风云的真龙的，但他们也曾听祖辈说过流传下来的故事。龙族自四海而生，但一出世便超脱万物之外。当年的天帝需要龙族为他征战却又唯恐龙族威胁他的地位，便密谋削弱了龙族力量。

　　再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龙族一夕之间倾覆，世间再无真龙，只剩几脉存着龙族血统的人族。

　　而眼前的小姑娘，竟然就是龙族后人吗？

　　虽然只是个普通人族修士，但这样的血统让几个老人不由得高看了她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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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央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便向下首的海族微微欠身：“百里清央见过各位前辈，晚辈暂住南刹海期间，若有做的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虽然夜叉族给面子，让她坐在主桌，她却不能忘记自己暂住的身份。

　　先前夜夕婉的说法，已经让她很感激了。虽然她明白他们希望她和夜粼在一起，她答应在这里住下，便表明她也没有那么排斥。但至少，不是现在，还好，他们也没有逼她。

　　——她不知道，夜夕婉是多么想昭告海族：“这是我夜夕婉的准儿媳妇，你们谁都不准欺负她。”

　　最后还是夜粼的一句“我根本就还没追到她”打消了母亲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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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一句话，不卑不亢又有礼有节，倒是让海族几个有意见的长老平静了些。夜粼的面子还是要给，大家便也客气地一饮而尽，算是应了清央的一声“前辈”。

　　唯有一个和夜四海年纪相仿的男人，喝完杯中酒后，在桌下紧握拳头，青筋暴起。

　　酒过三巡，欣赏了人鱼姬曼妙的舞姿又饱餐了一顿人间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后，笙歌渐消、海族散去。

　　百里清央和夜粼屏退左右随侍，漫步在幽静的海底森林里。

　　“央央，你今天真好看。”夜粼突然站定，直勾勾地盯着清央。

　　“你说过一遍了。”清央无奈。

　　见他脸色酡红，又呆呆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些醉了。

　　“你真的很好看，我喜欢你。”平日里，她拒绝过他很多次了。借着酒劲，他才有勇气再次对她表白。

　　在宴席上还感激他不逼自己的清央没料到他突然表白，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珊瑚和海草在轻柔的海水里摇曳，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即使头脑发热，夜粼还是有些失望：还是太快了吗？还好有酒醉的借口，明日只要假装不记得便没事了。

　　却没想到清央开口了：“夜粼，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也确实没有做好准备。除了不知道怎样去爱人之外，我还害怕你会像他们一样因我而死。”

　　他们是谁，她没有说，夜粼却清楚。

　　“明知道你喜欢我，而目前的我还不能回应以同样的爱意，我却还是跟着你在这里住下了，并且没有拒绝你父母的好意。这样的我，并不是一个好姑娘吧。”

　　这些话，她想说很久了。这一刻，她也是因为知道他醉了，才能自如地说出来。

　　不，你是好姑娘！

　　夜粼多想大声喊出来，却因为先前装醉，而不得不假装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这样的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喜欢吧。”她低着头，为自己的犹豫不定忏悔，“可是归根到底，我随你来此，是因为我并不讨厌这里，也不讨厌你，甚至，有点喜欢你啊。”

　　反正他醉了，说不定明日便记不得今晚的事，百里清央脱口而出心中的话，顿觉没那么压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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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水依旧温柔，夜粼有些混沌的脑袋却好像被一阵冷风吹醒。

　　他稍稍反应了一下，而后被巨大的狂喜淹没。

　　“真的吗？！你也喜欢我吗？”不行，在听到这句话后他没办法再装醉了！

　　他紧紧地搂住了清央——她怎么这么瘦，她的腰怎么这么软，她是他的了！

　　反倒是清央愣住了。

　　他，没有醉吗？

　　她刚刚是说了些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我听到了！你说你也喜欢我！”

　　他听到了！他想仰天长笑，想告诉整个南刹海，她也是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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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南刹海边。

　　耳边别了一小朵白花的女子一身缟素，迎着猎猎的海风看向面前翻涌的大海，海浪翻滚着拍打岸边的沙滩，像一头巨兽狰狞着要出笼。

　　“她在这里吗？”

　　沙哑的声音如同地狱爬出的恶灵，像是下一秒就要撕碎她的敌人。

　　“没错，属下接到通知后碰巧寻到了她的踪迹，她先回了龙眠山，两日前进了南刹海。”女子的身边，一个男人跪在地上回应，“只是她身边始终有一男子陪同，属下无法下手也不敢跟得太近。”

　　语气似是懊恼。

　　“无事，你也打不过现在的她。”女子摸了摸指甲，凝望着海面，嗤笑一声，“百里清央，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还真是缺男人的贱-货。”

　　“好了，你走吧。”她朝男子挥挥手。

　　“殿下，经属下打探，那男子是夜叉族的少主，他父亲是南刹海之主。”他犹豫着，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又无法大规模出动，只怕不敌。”

　　她静默了片刻，忽而肆意地笑起来：“我没说要亲自动手啊。”

　　“——让他们自相残杀，才有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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