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夜粼双手轻轻地在清央眼前遮了一遮，再拿开时，清央就发现眼前的景象变了。

　　原来，并不是无底洞啊。

　　“洞口”渐渐开阔起来，边缘的浓重雾气散去，露出了一片幽深的狭长型海底盆地。

　　“这是繁衍之地。”夜粼解释道，“南刹海有许许多多像这样的盆地。这片区域里，无论是什么海族，将新生儿诞下后，教了基本的捕猎和逃脱之术，便会将它们送到这里。”

　　只是虽名为“繁衍之地”，里面的境况对于新生的海兽来说，却残酷异常。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八个字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清央看见，刚学会捕食的小章鱼突然从盆地暗处的岩石缝里窜出一条长满吸盘的触手，在一瞬间绞住了跌跌撞撞寻找出路的小鱼，死亡悄然而至。

　　可怜那小鱼还浑然不知危险的来临，就已经睁着大眼入了他人之腹。

　　然而血腥并未结束，就在那小章鱼饱餐了一顿后出来转悠之时，一条一直潜伏在沙土里的电鳗猛地窜起，一口咬在了章鱼的一条触手上。

　　章鱼回过神来，并不惊慌，而是疯狂舞动着其余的触手，试图将电鳗绞杀。

　　只是它的努力在它的天敌电鳗面前，显得那么无力。它越贴紧电鳗，电鳗的电流就越强烈地进入它的身体，它也就离死亡越近。

　　很快，清央就看到那章鱼不再动弹了。

　　看来这章鱼的母亲还没有教过它，即使自己大获全胜，也不能放松警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时候就会让自己葬送性命。

　　电鳗将晕过去的章鱼和自己重新埋回沙里。

　　那个角落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好像这番杀戮从未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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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得残忍吗？”在清央静静地看了很久之后，身旁的男子突然问她。

　　她沉默着，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其实她懂，弱肉强食，食物链的法则，没什么可怜的。

　　可大道理说的简单，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幼小的海兽死去，是个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吧。

　　再联想到一直被追杀的自己，更是心有戚戚焉。

　　“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她问他。

　　既然是个试练场，总会有被海兽家长接回去的时候。只是不知道，到那时候他们的子女还在不在这里。

　　“一个月。”夜粼比了个手势，想起什么似地叹了口气，“一个月之后，只要还活着，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清央似有所觉，问道：“任何海族都要来这里吗？”

　　“是，每个海族，无论是平时不服我们管理的鲛人族，还是我们自己。这对任何一只海兽来说都是有好处的。只有强大，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海是生命起源之地，这里保留了最原始的海洋法则，没有谁会例外，也因为夜叉族的以身作则，并没有什么海兽会觉得这个规矩有什么不好。

　　在这里，也不存在阵营之分，大家各凭本事，被原始的捕食欲望支配。

　　更何况，谁都不知道，在这看似宁静的深海里，暗地里都藏着什么诡谲的风波。唯有强大自身，才有选择的机会。

　　不过是赢则生败则死的生存游戏，他们都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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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活下来的幸运儿里，也有全凭运气好的。”

　　比如他。

　　“我是夜叉族少主，下一任海王的唯一候选人。可当初，我的父母亲并非只有我一个孩子。”

　　他的目光渺远，像是望到了深不见底的海沟底部。

　　虽然每一个这里从这里出去的海族随着年岁渐长，都理解并习惯了这种优胜劣汰的求生方式，可当初，在这里艰难求生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哥哥姐姐死在离开前夜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怨恨的。

　　他不是父母亲资质最好的孩子，这百十年里，他也只是过得去就行了。只是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被夜叉族寄予厚望的姐姐夜鸢，是为了保护他而死在小鲛人的合围之下的。

　　他，就是那个运气比实力好的人。

　　那群合围包夹他们兄弟几人的鲛人，也被他的哥哥姐姐们重创，再没有力气伤害他。而后，海沟之上的浓雾散去，他哭着扑进了父母亲的怀中。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夜叉族和鲛人族不死不休的争端，大概早已烙印在眼前这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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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央好像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生离死别在这里只是寻常，而在生死之前，一切都是虚妄。他也曾经历过亲人惨死，所以更明白此刻她的感受。

　　可是她终究是人而不是把丛林法则熟稔于心的海族，她做不到淡定地面对亲友的生离和死别。

　　心里的弦一瞬间崩断，胸腔里那满溢了一天、让她喘不过气的东西，在此刻突然无法遏制地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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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粼听她突然嚎啕大哭，惊讶之后便放下了心。

　　她闷了一天，终于发泄出来了，是好事。

　　搂过她的肩轻轻摩挲着，他凝望着眼前存在了千万年的海沟，一言不发。

　　哭了半晌，百里清央终于渐渐止住哭声。

　　原本因为她的嚎啕而有些吵闹的海域又回归了宁静。

　　她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自夜粼胸口抬起头，瓮声瓮气地道谢。

　　“我们走吧。”她拉着夜粼一起转身。

　　“不难过了？”

　　“其实我有点害怕。我们那儿有一句俗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回以凝望’，所以我不想看太久，有些怕。”

　　这深深的盆地看久了，竟有种被吸住的感觉，她移开了眼睛。

　　“是吗？”夜粼回过神来，细细思索着这句话。他也只是偶尔来这边看看，没想到自己刚才也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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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他们意外地碰到了正在教族中刚化成人形的小水母辨别药草的银姬。

　　清央觉得此刻的银姬不同于上次的高冷，她在孩子们面前，一直微笑着，指着一株长相奇特的珊瑚解释着什么，像是极有耐心。

　　银姬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到清央时，她明显一愣，而后神色不明地笑了笑：“你还是回来了。”

　　如今的她早已知道清央的身份，也听说了当初姻缘镜里的神示。再看到两人站得亲密，什么都明白了。

　　她放下抱在怀里的小水母精，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跟旁边的哥哥姐姐们去玩，随后站起身，向两人走过来。

　　“夜粼为难你了吗？”见银姬张开手臂，清央伸手回以拥抱。

　　“没有没有。”银姬嗤笑一声，“他的命都被我救了好几遍，哪敢为难我？”

　　却没有告诉清央，那日夜粼再来医馆看她却发现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后，来质问自己时那像是要把自己吃掉的表情。

　　一起长大的竹马有了心上人，这滋味真不好受啊。

　　然而如今已经找回清央的夜粼显然注意不到她的情绪，也已经忘了那日自己的盛怒，笑嘻嘻地对银姬道：“我们刚从繁衍之地回来，一起去吃早点吗？”

　　“不了。”银姬笑得得体，理由充足，“我还得带孩子们四处转转，你们去吧。”

　　“行，那你忙吧，我们以后再来找你。”夜粼叫起蹲在地上看珊瑚的百里清央，两人并肩往前走去。

　　“以后清央就都住这里啦，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他低头跟清央耳语了几句后，突然回头朝银姬喊。

　　“好，我知道了。”银姬苦笑，谁能想到，下一任南刹海之主，至今还是个贪玩的小孩呢。

　　她回过神，带着几个小水母精飘到另一块珊瑚密布的区域，掰下一块咬在嘴里，教他们：“这是八角珊瑚，以后受伤失血过多的时候，可以掰一块下来吃，能止血和补血。”

　　小水母们齐齐点头，像模像样地各自掰了一小块下来。

　　离她最近的孩子却歪着头问道：“银姬姨姨，你怎么哭了？”

　　“没事，因为这珊瑚有点苦。”她抹了下眼角，对他笑道。

　　小水母听她这么说，犹豫了许久，做好了苦掉牙的准备，视死如归地咬了一小口。

　　皱了皱眉，却不再追问：他怎么觉得，这珊瑚还挺甜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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