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百里清央半路就醒了。

　　她一声不吭地从夜粼怀里挣脱而下，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南刹海。”夜粼担忧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她向前方远眺，极远处出现了大片烟波浩渺的海面，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南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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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沉默不语。

　　夜粼侧头偷瞄坐在身边的女孩，她自醒来后便平静得不像话，不哭也不闹着要回龙眠山。但要说她心如死灰，看她的样子却和曲玄死后那时有所不同。

　　“你随我一同去，好吗？”

　　如今的她，真正是孑然一身了，他得护着她。

　　“好。”出乎他意料，她竟答应了。

　　既是自己罩着的人了，当然要拿出最好的东西给她。夜粼少爷毫不犹豫地从百宝箱里翻出了一件薄透至极的纱衣让她穿上。

　　“这是鲛纱，你穿上就不需要天天服用避水丹了。”他怕她嫌弃，便没有告诉她这件鲛纱并非普通的鲛人编织的纱，而是真真实实从鲛人身上剥下的皮。

　　百里清央坐在鲲鹏背上，背对着夜粼便开始换衣服。

　　美色在前，夜粼几次想偷偷回头看，只堪堪瞥见少女曼妙耸立的蝴蝶骨，便被清零剑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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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上鲛纱，清央惊讶地发现原本几乎呈透明色的纱衣穿上身后竟在阳光下泛起金色的光。

　　更令她惊奇的是，不出片刻，完美贴合身体曲线的纱衣竟仿佛渗入肌肤一般消失了。

　　“穿上这件鲛纱，你这辈子都可以自由出入南刹海了。”感觉到身后大盛的光芒消失，夜粼解释道。

　　片刻后又嘟囔着：“不过你这辈子也别想脱下来了。”

　　清央继续穿着衣服，并没有多在意他的这句话。

　　两人一鸟很快飞抵目的海域。他们俩没有下来，在坐骑背上等着大鹏鸟径直化成海底的鲲。

　　上回她来时，是由另一只鲲鹏带着的，只是那时她像死了一样，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这鲲像一条巨大的鲸鱼。

　　它全身的毛发褪去，转而变成了光滑的皮。发出一声悦耳的鸣叫，挥动一对硕大的鳍，又摆了一下壮阔的尾巴，它带着两人向海底深处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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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是临时起意回来，是以直到夜粼带着百里清央出现在辉夜宫前，夜叉族的士兵才前呼后拥地迎他们进去，并匆匆跑去通知夜粼的父母亲。

　　“夜先生，夜夫人。”百里清央虽没有什么心情寒暄，但到底不能失了礼节。

　　夜四海对她点点头，端的是一族之主的气派，却被夜夕婉捅了一手肘：“老夜你这么严肃干嘛，吓到小姑娘怎么办！”

　　随即她上前拉过清央的手，眼里是说不出的欢喜：“叫什么夫人啊，叫我伯母就好了。伯母不知道你来，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这镯子配你，你可千万别拒绝。”

　　她看这百里清央长得清秀漂亮，也感觉到她知进退懂礼节，虽是寿命不长的人类，但听说正在刻苦修行，还是龙族后裔。越看，就越觉得和自己儿子相配。

　　更何况姻缘镜都说了他们俩日后会成婚，还有比这更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她又斜了夜粼一眼：自家这毛头小子先前还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好在现在知道把人姑娘往家里带了。

　　母心甚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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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还没等她褪下那紫玉手镯，百里清央就赶紧制止了她。

　　“伯母，清央不能收。”

　　看来，无论古今，不分种族，女性长辈看到喜欢的同性小辈，都喜欢送这样那样的饰品。

　　只是，这种东西寓意太过明确，而她如今心乱如麻，是决计不能收下的。

　　好在夜粼出声帮了她一把：“母亲，那手镯不是父亲当年送给你的吗？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夜夕婉倒不会因为儿子和“准媳妇”拒绝她的好意而生气，况且夜粼说的没错，这镯子确实对自己有特别的意义。

　　百里清央见她绝了念头，刚想松口气。她最不知道怎么拒绝这种热情了。

　　却没想到夜粼又补了一句：“央央这边，我会给她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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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情况特殊，没来得及给他们办宴会，这回，夜夕婉决定要好好给他们接风洗尘，同时郑重地把百里清央介绍给全海族认识。

　　不过筹备这事需要时间，光是把重要的海族成员召集过来就需要几天，是以今晚只是几个人之间的家宴。

　　百里清央并没有多少胃口，但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而且现在她是寄人篱下，不能随心所欲，便勉强吃了一些。

　　夜粼看出了她强打精神在应付自己父母的关心，对她的状态很是忧虑，便借口带她四处逛逛躲开了几个长辈的下一轮“关怀”。

　　离开辉夜宫，夜里的海洋逐渐恢复它原有的黯淡，清央跟在夜粼身后，也骤然沉默下去。

　　原先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着四周景色的夜粼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开口询问：“累了吗？”

　　“我想回去睡觉了。”她踢了一脚身前的碎石，低声说。

　　“好，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夜粼已经逐渐摸清了她的脾气，知道她不愿多说，便一切随着她。

　　南刹海空间广阔，海族们各自居住的房子分得都挺开，而他作为夜叉族少主，分到的寝殿自然在辉夜宫附近。他的地盘里，相邻坐落着几套小巧别致的屋子。

　　他带她来到一间屋子前，这里长满了形态各异的珊瑚。

　　他推开门，牵着她的手进去：“你就住这里。”

　　她点点头，目送夜粼离开便关上了门。

　　吹熄蜡烛上了床，四周有一点幽暗的光，除了水流轻微的流动之外寂静无声。

　　这种寂静和陆地上的夜是不一样的，她躺在床上望着床板，突然泄了全身的力气。

　　撑了一天，终于不用再装作若无其事了。

　　没错，她被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初依赖过的人抛弃了。

　　那个从小护着她长大，会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哥哥，那个为她找来最绚烂烟花的哥哥，从今天开始，不要她了。

　　不，也许，在两年之前，就已经不要她了。

　　也许一直都是自己自欺欺人，骗自己他有苦衷。如果不是今天意外的相遇，她还可以骗自己十年、二十年，现在终于骗不下去了。

　　——他也许，根本没有苦衷。

　　就像他说的，是他带来了魔族，杀光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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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醒着，即使周围海水温柔，让所有生灵入梦，她也没有半分睡意。

　　可能哭一场就好了。

　　她眨眨眼，却发现眼睛又干又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很好。

　　她睡不着，也不想动，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直到周围平静的海水突然有了不寻常的波动。

　　夜粼说过，外面守卫森严，晚上不会有人随意进来，让她只顾安心睡觉。

　　可是现在，有人向这边来了。

　　应该是一个人，脚步沉稳又放松，她却没有因此而大意。

　　下意识地握起剑，她在床上屏息着，只待外面的人破门而入，她便会用清零取他狗头。

　　然而他停住了，在门口没有进来。此时，一人在里，一人在外，皆没有动作。

　　一刻钟过去了，外面的人依然没有推门进来，清央疑惑又细思恐极，几乎要以为门前立了一块石雕。

　　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她一手握着清零，一手抵住床板，悄声下了床，借着幽光往门口走去。

　　“哗——”门被她扯开，她的清零破空刺去，在看清来人之时，她猛地收回剑势，堪堪在他面前停住。

　　眼前的人让她哭笑不得。

　　……夜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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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担心你睡不好。”夜粼一脸尴尬，手忙脚乱地解释，却并没有被她的剑吓到。

　　——我真不是半夜来偷窥你的！

　　“托你的福，我确实没睡好。”清央没什么好气，但也明白他是担心自己才过来守着。

　　“你一夜没睡吗？”看着清央浓重的黑眼圈和憔悴的脸色，夜粼恨不得去他母亲那里偷点珍珠粉来给她敷脸。

　　“你也一夜没睡吧。”

　　“是，我担心你，睡不着觉，就过来看看你。”

　　夜粼看着她，心一横就承认了：没错，自己就是放心不下她。

　　百里清央静静看着他，倏忽笑了起来。

　　海水的颜色渐渐变浅了，东方升起了太阳，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耀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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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百里清央正趴在夜粼背上，感受着夜叉的游泳速度，只因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上来。”

　　他自身后伸出鞭子一般锋利的长尾，如箭矢一般向前飞驰而去。

　　清央搂着他的脖子，他们的速度快到仿佛她一松手就会被海水冲走。

　　奇怪的是，她一点都不紧张。在他的背上，她甚至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感，甚至在到了目的地，她下来的时候，她竟然有点怅然若失。

　　她心里一惊，小心地隐藏了这种情绪，这才往面前看去。

　　——这夜粼口中的好地方，竟是一个“无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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