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清央！你终于回来了！”跑到百里清央身前，丁小玉已是气喘吁吁，“丁姨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像当年你娘一样……

　　说着说着，她就要落下泪来。

　　看着站在眼前完好无损的百里清央，她不由想起她听说国师遭难时的惊诧以及这些天里遍寻不着百里清央的担忧——还好，如今清央还是好好的。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双手合十对天感谢。

　　“丁姨，我……”既然已被认出，百里清央不得不摘下帷帽。

　　面对如此热情的丁小玉，此时的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谁知丁小玉全然不在意清央的冷淡，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这一触碰让她惊讶：“清央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再一看百里清央的穿着，素白里衣外面竟只有薄薄一层淡蓝色鲛纱。

　　丁小玉极为不赞同地摇摇头：“鲛纱虽名贵，却挡不了这大冷天啊！快跟丁姨进去，好好暖一暖身子。”之后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清央往潋滟坊走回去。

　　百里清央推脱不过，只得牵着马跟在丁小玉身后走去——虽然已为修士的她对冷暖的感知已经很弱，也不会因为温度低而着凉，但丁小玉话里眼中都是对她的关切之情，她不忍心推却这样一个长辈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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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潋滟坊里甫一坐定，店里的小厮就很有眼力见地给百里清央上了一大碗姜汤。

　　在丁小玉殷殷的目光中，清央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下大半，竟奇异地觉得对温度变化不甚敏感的身体真的暖了许多。

　　“快，跟丁姨来，选几件好看的衣裳，穿得这么薄可怎么行。”丁小玉看着百里清央喝完整碗姜汤，欣慰地擦了擦眼角，也不问她这段时间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事，只是拉着她去内室挑店里刚做好的新衣。

　　一件件一条条，都是她按照清央的身形做的。

　　她隐约知道清央丫头和他们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但她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只这制衣一行，她还是有些信心的。

　　“好。”清央乖顺地放下碗，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随着丁小玉走进潋滟坊门店后的制衣间，里面和往常一样，挂满了还未上市的新款。

　　见到老板娘带着人进来，制衣间里的女工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向丁小玉问好。

　　两人继续往里走去，最里面一个隔间是专属于老板娘丁小玉的，只见墙上挂着的都是用料上好的冬衣：蛋清般的绸缎被做成了一件件内衬，光是看着就觉得顺滑无比；保暖效果一流的兽皮在墙上成为了一条条裤子或皮裙，针脚处无不透露出丁小玉下的工夫；更不用说那几件狐狸毛和貂皮制成的大披风，清央心里叹道，若是放在外面卖，定是千金难求的。

　　可丁小玉送她衣服，都是无偿的，虽然当初曲玄也因为这帮了潋滟坊不少忙，可百里清央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当年帮丁小玉的是百里烟，她身为百里烟的女儿，又有什么资格受她这份好意呢？更何况，她还是个假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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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姨，这些衣服都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虽然她很喜欢这些衣服，但没道理让丁小玉这样大出血。

　　她定下心神，婉拒道：“我已是修士，其实这天气对于我来说算不上什么的。”

　　“可我看着你就觉得冷！”丁小玉无法理解修士的世界，可她不忍心看清央年纪轻轻就这样受寒受冻。

　　百里清央苦笑：这就是“有一种冷是长辈觉得你冷”吗？

　　“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不把丁姨当自己人了。”丁小玉正色。

　　“好吧好吧。”百里清央拗不过她，只得应下。

　　但这些衣服实在太贵重，她伸手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想要递给丁小玉。

　　“那丁姨一定要收下这些钱。”

　　“你这是干什么！丁姨难道贪你这点钱？！”这下丁小玉是真的板起了脸，“收回去，你再这样丁姨真的要生气了。”

　　百里清央很为难，她看丁小玉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她希望付钱购买这些衣服，还有一个原因是怕丁小玉在薛木那里难做。

　　虽说丁小玉是潋滟坊的老板娘，也是金牌制衣师，可毕竟东极大陆在男女尊卑上还是类似于古代，她这样一直给自己免费做衣服，她的丈夫薛木总归有些意见吧。

　　谁知丁小玉仿佛猜中了清央的心事一般，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如果你是怕老薛有意见，那你真的想多了。若不是有你在，国师大人怎会帮我们那么多，老薛感激还来不及呢，还叫我多给你做几身衣裳。只是可惜国师大人……”

　　说到此处，她下意识地看了清央一眼，立刻闭上了嘴。

　　果然，百里清央脸色霎时又变得苍白起来，仿佛心上的弦被狠狠扯了一下。

　　“丁姨你说的对，我是该穿身新衣裳。”抬起头，她却还是勉强地笑了一下，“不知丁姨是否知道曲玄大哥和云婕葬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们……”

　　直接也好间接也罢，他们的死总归与自己有关。

　　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他们。

　　穿上新衣，也是希望他们知道自己过得还好。

　　丁小玉听她这么说，有些担忧地皱眉看着她。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告诉了清央想要的答案：“云婕公主被葬在皇陵之中了。”

　　她还记得出殡之时的情景，全城一片缟素，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无视礼法亲自送行了，不可谓不隆重，可人都没了，再隆重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百里清央叹息着点点头，明白云婕最终还是没能如她所愿和曲玄生死相随，绿树掩映的皇陵便是她最终的归宿了。

　　“那云婕的婚事……”她突然想起这事，两国皇子公主联姻是大事，如今云婕自尽，若是被那边知道了，搞不好会起纷争……

　　“这我们普通人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如今那南临国太子已经离开东极了。”

　　参加完公主的丧葬典礼后次日，那南临国太子便和随从离开了。

　　那日东极皇室派了轩辕云鹤办了送行仪式，丁小玉也挤在围观群众之中，她不知内情，但看样子似乎两位太子之间并无不快。

　　“至于国师大人，听他府上的下人说，他生前早有吩咐，死后便把他焚烧，埋进别院的院子里。”看清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丁小玉又把曲玄的消息告诉了她。

　　曲玄的下葬悄无声息，若不是她听到消息后担心清央的情况而上门询问，也不会知道国师的埋骨之处。只是曲府别院古怪的很，若不是往常有清央和曲玄在，她还真不敢上门。

　　百里清央一愣:别院能与人交流的灵体便只有徐伯一人，看来是他告诉丁姨的。

　　徐伯不会说谎，他说曲玄在那儿，那便一定在那儿。

　　只是，别院的院子里……那岂不是跟百里烟在一起？

　　——他该是开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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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紧挑衣服吧。”丁小玉打断百里清央的思绪。

　　为方便挑选，她把自己最为得意的几套衣服取下，放在了桌上。

　　百里清央一眼就被下摆处绣了一株梅花的那件纯白长衣吸引住了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它收进了怀里。

　　“外袍就选这件吧。”看到清央选的里衣，丁小玉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拿起一件火红色的长袍递给清央。

　　清央一看，便知道这大大的袍子外缝着的全是火狐毛，在肃杀的冬日里熠熠生辉——这么大一件，也不知道费了多少狐狸毛。

　　她先是颇为眷恋地拂过那温暖的袍子，而后摇了摇头，直接取下了另一件大衣。

　　——一件雪白的银狐毛大衣。

　　不得不说，丁小玉很是了解百里清央的性子，她一向喜欢把这类明丽的亮色穿在身上，这红色大衣与她先前所选的白衣相得益彰。

　　可如今的百里清央，心性与往日大不相同，比起惹眼的红色，她更希望自己能湮没在皑皑白雪中。

　　看到丁小玉望向自己的疑惑目光，百里清央解释:“我想去看看云婕和曲玄大哥。”

　　丁小玉这就明白过来:穿一身红衣去祭拜死者，是有点不合时宜。

　　“好，我们清央穿什么都是好看的。”怕徒惹清央伤心，她不欲就这个话题多聊，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就走了。”百里清央低下了头，心里也觉得这样刚来就走不太好意思，但她也不想多待，唯恐给丁小玉他们带来麻烦。

　　“这么急吗？”丁小玉已经帮清央穿好长衣，正欲给她绑起披风，挺她这么说，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却到底有些慌了，“去拜祭完，还会回丁姨这儿吧？”

　　她目光炯炯，似是害怕百里清央一去不回，而百里清央，也确是这么打算的。

　　气氛有些凝滞。

　　片刻之后，百里清央握住丁小玉的手:“丁姨放心，我会回来的，只是在那之前我还得回龙眠山一趟。”

　　丁小玉知道她来自远方的龙眠山，听她这样保证，心下多少有些安慰:“那丁姨在这里等着你。”

　　“好。”

　　经过这一番周折，丁小玉总算是把大衣前的绑带一一绑好了，可这定睛一看，她竟隐约从百里清央的身上看出了百里烟的影子。

　　——当年百里烟喜穿浅色衣服，站着浅笑的样子，就和此刻的百里清央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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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套上长靴，百里清央翻身上马，这就辞别了丁小玉等人。

　　望着哒哒远去的一人一马，丁小玉忍不住红了眼眶。

　　出了城门，百里清央略一犹豫，便策马往西而去。

　　到达皇陵附近之时天色已近黄昏，四周群山掩映，但这几日刚下了雪，在这样苍凉的冬日里只有几只乌鸦停在枯枝上引吭叫着。

　　百里清央将马绳随意地绑在路边的一棵树上，轻轻拍了拍马背，便负手皇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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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陵守卫森严，不出百步便是一岗。

　　只是平日里并不会有什么情况，也没有人监督，侍卫们或在凛冽的寒风中搓着手，或三五成群逗着乐，试图打发这难挨的冷寂。

　　百无聊赖中，风中突然传来动听的鸟鸣声，仔细一听，竟是画眉的叫声。

　　几个脑子利索的反应过来：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画眉？

　　然而还来不及想更多，守卫们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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