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多亏了银姬开口，百里清央才知道夜粼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将小小一条南刹海蛇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

　　“清央你别听她乱说，哪有那么夸张，如果她不来，凭本少主的聪明才智，也是能突出重围的。”夜粼急急反驳道。

　　话音未落，正在恢复的伤口处便被银姬用手肘撞了一下，立时传来一阵钝痛。

　　“闭嘴吧你。”

　　“哎你还是不是我好兄弟啊！”

　　看着两人笑闹着，百里清央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的身体也不由地舒缓了些。

　　“你不妨试试看，看看能不能动。”银姬看了眼窗外，突然转头对百里清央说道。

　　给百里清央喂下药已有一个时辰，按她的预测，现在这个人体内的毒素应该已经开始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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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两人的注视下，床上的百里清央试着动了动手指——竟然能动了！

　　紧随而来的是长时间静止后因为突然活动而产生的从手指到手臂的酥麻感，但也正是这多日以来第一次的酥麻感让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再次可以活动了！

　　难以言喻的情绪骤然起伏，由心底升腾起的那束喜悦和感动交杂，让她忍不住想要落泪。

　　“夜粼，银姬姑娘，谢谢你们。”咬了咬下唇，才把那落泪的冲动摒回心中。

　　吸了吸鼻子，清央哑着嗓子对站在床边的两人道谢。

　　银姬笑着摆了摆手，似是浑不在意，心里却舒了一口气。

　　几日的相处让她对这个人类女子的态度多少有些改变:虽然仍旧谈不上喜欢，但看起来这人至少不是个矫情的人。

　　“你能动了就好。”看着想要起身的清央，夜粼全然没有银姬那么淡定，他急忙伸手去扶，又低声劝她，“要不再躺会儿吧，不急着起来。”

　　虽是早已明白百里清央在夜粼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银姬这会儿看到他如此温柔的模样，还是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百里清央摇摇头:“躺的太久了，想起来动一动。”

　　夜粼见此便也不再坚持，由着她下了地。

　　然而因着多日不曾活动，灵力又刚开始一点点恢复，刚踩到地面的百里清央没想到自己会如同大病一场的病人一般脚步虚浮，竟踉跄着要往前跌去。

　　好在夜粼眼疾手快，在她往前跌去的瞬间长手一揽，稳住了她的身形。

　　“你看，我就说让你再躺一会儿吧。”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给你添麻烦了。”百里清央低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急地解释。

　　看到她这样，他的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明明她就近在眼前，他一伸手就能把她搂进怀里，可是她又好像不属于这里，如同一个怕给主人家添麻烦的客人。

　　“清央你以后就住在南刹海好不好？”夜粼挡在她身前，急切地想要确认自己能将她留下。

　　可是百里清央并不看他。

　　她低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许久，终于抬起头:“夜粼，很感谢你的照顾，但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等我完全恢复了……”

　　“你不可以走！”没等她说完，他便打断了她的话，“你能去哪里呢？你要自己给魔族送上门去吗？！”

　　他已经听银姬讲了那日魔族血洗公主府的来龙去脉，虽然还是不明白他们意欲何为，但清央若是回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可百里清央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表情没有丝毫松动。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你也为我想想好吗！如果你急着去送死，那我拼了命去给你找来海蛇又是为了什么？！”他想不通，南刹海不好吗，为什么清央这么急着要离开。

　　“我会给你带来不幸的。”她看着他，掰开了拽着她手臂的双手，“好吗？我不想看到你像他们一样死在我面前。”

　　“我堂堂夜叉族少主，怎么可能轻易死掉？”夜粼终于明白她在顾忌什么，却全然不能理解。

　　他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呵呵两声——无论百里清央是不是她自己口中那天煞孤星之人，眼下重要的是把她留下。

　　“好吧，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留下。”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出乎夜粼意料，清央突然放手。

　　“你说的是真的？”他都已经做好了时刻跟在她身边的准备，还想像在东极国的时候那样在她耳边软磨硬泡呢。

　　“真的。”百里清央突觉困顿，又坐回床上，“我不走了。但我现在想休息一下，你可以先出去吗？”

　　“行，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银姬，麻烦你了。”得到保证后的夜粼也觉得自己有些聒噪，便理所当然地把照顾清央的重任交给了医馆主人银姬。

　　走到门口，他突又想起什么，回头对着清央道：“等你休息好了，随便找个人来告诉我就好了。我带你去见见我父母亲好吗？他们很想见你。”

　　银姬闻言转头看他，很是不明白怎么族长和夫人也纵容着他。

　　而清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嗯了一声，坐起身跟他挥手：“好。”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先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夜粼喜滋滋地推开门，满脑子都是先前跟父母亲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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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姬姑娘，你会帮我的吧？”百里清央凝视着屋顶上飘散的水草，幽幽地开口。

　　“我不是帮你。”

　　“无论如何，谢谢了。”

　　堂堂南刹海夜叉族少主夜粼没有想到，在他走之后，医馆里的两个女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是夜，天上只有一弯新月高悬，而海底除了各处宫殿里有夜明珠照明外，其他地方都逐渐昏暗起来。

　　百里清央正在角落里靠着海贝的内壁发呆，而银姬驱使着海贝，向海面游去。

　　“请停下。”即将到达海面时，哨岗的守卫拦住了急速往上升的海贝。

　　“是我。”海贝缓缓开启，银姬一身墨绿色长裙，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

　　“原来是银姬小姐。”对这位南刹海的医术第一人，海里的生灵们都颇为敬重，毕竟谁都希望在自己生命垂危时能被她救治。

　　守卫一看是她，便恭敬地低头行了个礼。

　　出于工作需要，他还是照例问了一句：“这大半夜的，银姬小姐是要上陆地？”

　　“人类在年前这几个月份有夜市交换物资，我想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难得的药材。”她指了指身边堆积成小山的药材，向他解释道，“比如这些在海里很常见，但在人类看来就很珍贵。”

　　守卫会意，先前不明白她明明身为海族为何需要海贝载她，此刻也全然理解了。

　　看向海面，他不由得肃然起敬：“夜马上就要深了，真是辛苦银姬小姐了。如此便请吧。”

　　说着，他便打开了向上的通道。

　　银姬娇俏一笑，缓缓合上了海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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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月光洒在海面之上，深蓝的海水里泛起点点星光。

　　随着咕噜咕噜两声，贝壳浮上了水面。

　　待贝壳完全打开，在岸边停稳，银姬率先走了出来，四下环顾后，才招呼躲在药材后面的人出来。

　　“银姬姑娘，大恩不言谢。若夜粼问起我，你便说不知道就行了。”也不知道夜粼会不会迁怒银姬，但银姬这么聪明，想来会有办法的。

　　“我自己有数。”银姬拍拍百里清央的手，“你保重。”

　　身形相似的两人互道了一声珍重，便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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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姬爬上贝壳顶端坐定，在寒冬的海风里随波飘着。

　　既然说了要在人间逛逛，太早回去总是不好。

　　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她望着陆地上渐渐消失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

　　她只负责把人救活，至于人活了之后是求生还是求死，就不是她的事了。

　　既然送百里清央走了，她便也不会对夜粼否认。

　　何况她并没有做错，海族和人类，怎么可能有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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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内的毒素刚清，灵力不继，百里清央才飞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好在到了个离都城不远的小城，买了匹马，半日也就到了永安。

　　看到城门边有个大伯在卖帷帽，她便买了一顶。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她此举只是想尽可能少的跟人接触。

　　可是将帷帽在头上戴好后，她猛然想起曲玄带着她初到此处的时候，她也戴了一顶帷帽。

　　这里的回忆顿时纷至沓来，虽然才离开十来天，此时的她却着实百感交集。

　　好在帽纱挡住了脸，别人看不清这个女修士脸上已是一片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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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永安的主街上，满眼都是熟悉的场景。

　　那个大伯还在书院门口叫卖着他的红薯，那只刚化形的松鼠精还是喜欢跟在人类后面有样学样，还有这酒楼……

　　“珍馐阁”三个大字还挂在酒楼的牌匾上，百里清央牵着马站在门口，抬起头望向三楼那个包厢，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姑娘，你要吃饭吗？我帮你把马牵过去喂饱吧。”

　　酒店门口的小厮看她长久地站在门口不动，便上来询问：“姑娘？”

　　她猛然清醒过来，后退了两步，定了定神，对着小厮摇了摇头，转头默默走开了。

　　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走，百里清央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潋滟坊附近。

　　她突然想起丁小玉——那个把对她母亲的感恩之情全部倾注到了她身上的丁姨。

　　自己不告而别，大概又会让她伤心一阵子吧。

　　可是她害怕面对亲口说再见的场景。

　　在潋滟坊不远处踌躇了一阵子，她还是决定牵着马径直往前走去。

　　“清央是你吗？！清央！”就在她往前走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忙不迭地传来。

　　百里清央转过头，那声音的主人见状越发激动，一路小跑赶上了她。

　　来人正是丁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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