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银姬，我可以进来吗？”

　　夜粼的敲门声打断了银姬纷飞的思绪。

　　“进来吧。”定了定心神，她朝门外应道，同时给了百里清央一个眼神：是继续装哑巴还是跟夜粼说几句话，都随便你。

　　没等百里清央回答她，夜粼已推门而入。

　　“她怎么样了？”完全在银姬的意料之中，他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百里清央的情况。

　　“她……”

　　“我还好。”还没等银姬为夜粼仔细说明，床上一直缄默不语的人倒是开口了。

　　她已经想清楚了，无论如何曲玄和云婕的死与夜粼无关，他舟车劳顿带她来此又全力救治她，已是仁至义尽，她又何苦摆这幅脸色给他看？

　　何况自己去意已决，便更是应该好好珍惜这最后相处的时光。她与夜粼虽不算亲近，却也能感觉到夜粼对她的真诚。

　　她的声线依旧沙哑，此刻在夜粼的耳中却不啻于天籁。

　　他猛地握住清央的手，几乎要语无伦次：“清央你，你可以说话了！”随即想起什么，他赶忙转头向站在一旁的银姬道谢。

　　“夜少主难得求我，我总得把差事办好吧。”银姬难得地开了玩笑，接下来的话头却并不轻松，“只是你别高兴得太早。要想给她彻底解毒，我们必须找到一味药引。”

　　“是什么？无论是什么难得的药材，我一定给她找来。”

　　“若我说那味药是南刹海蛇呢？”银姬突然严肃，“你知道的，海蛇所在的地方，你我并不易出入。”

　　果然，夜粼的脸色微微一怔。

　　只是很快，他复又镇定，并随之握紧了拳头。

　　“夜粼，不必为我犯险。”百里清央已然看出这味药引取之不易，此时此刻，她不想再有任何一个人为她再受伤了。

　　夜粼不语。

　　看向光洁的手背，他还能记起那日浑身的伤带来的疼痛。

　　“没事的，别担心我。”他伸手捏了捏百里清央微蹙的眉心，神情看起来很是轻松。

　　“若是真遇上了他，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转向银姬，他的笑容消失不见。

　　手背上，青筋缓缓浮现。

　　百里清央回过神来，刚才夜粼站着的地方已空空如也。

　　想扭头看向屋外，身体却依旧麻痹着。

　　“别看了，他已经走了。”银姬同样望着夜粼离去的方向，心里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他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所以她也懒得开口劝。

　　只是总觉得，现在的夜粼，跟以前有了些不同。

　　是因为这个姑娘吗？

　　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百里清央，她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区区人类，怎么可能让他改变？

　　“银姬姑娘，那个地方，很危险吗？”并不在意银姬的窥探，百里清央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忍不住开口问道。

　　银姬定定地看着她，心道总算还有点良心。
　　--

　　“你知道南刹海是夜叉族的管辖之处吧。”拉了把椅子坐下，望向窗外随海流而动的水草，银姬目光不知飘到了哪里，“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一个世界有明便会有暗，有首领同时也存在着叛乱。”

　　“你说的是鲛人族吗？”听她这么说，百里清央突然想起夜粼在国师府刚醒来时与她说的那些话。

　　原本要说到鲛人族的银姬顿时不悦，清了清嗓子才继续下去：“众多海族像我们水母族，都与夜叉族和谐共处，也有的依附于此，但鲛人族历来不服夜叉族的统治。他们占据着易守难攻的幽灵渊，因为对夜叉族的威胁并不大，我们也便听之任之。可是这百年来，他们似乎开始了对外扩张，尤其是新任领袖南潜，野心勃勃……”

　　“……而海蛇，便是鲛人族的守卫，也是幽灵渊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原因。夜粼此番前去，想要抓到未化形的幼年海蛇，就必须进入幽灵渊腹地。”

　　若是顺利还好，可若是被南潜发现……唉，总归是放心不下。

　　银姬突然站起：“你自己在这里没问题吧，我有事出去一下。”
　　--

　　幽灵渊的海水静谧而泛着蓝黑色，如深沉的蓝墨水一般。

　　领地的外延处，一个海蛇族的巡逻兵大睁着眼睛被扔在角落，已无任何生命迹象。

　　而悄悄来到此处的夜粼，正排在巡逻队伍最后，依队长的号令向前行进。他隐匿了气息，又不动声色地收起露在外面的尖尾，已然是那死去的巡逻兵的模样。

　　只是低头时嘴角的一丝笑意出卖了他：希望计划都像此刻一样顺利。

　　“东看西看，看什么呢！你小子，总是这么吊儿郎当！”突如其来的一个拍打让夜粼懵了神——他正想到拿着小海蛇到清央那里邀功呢。

　　抬头一看，整个巡逻小队停下了脚步在等他，而原本走在队伍前面的队长正站在他面前，怒气冲冲地朝他挥着巴掌。

　　“是是是，队长我错了！”狗腿得恰到好处。

　　“给我认真点！”海蛇队长正值中年，对这个海蛇族的后辈，很是怒其不争。

　　“继续巡逻，都给我打起精神！”

　　“是！”一队十来个人，连同着混在里面的夜粼，齐刷刷地昂起了脑袋，紧紧跟上了队长的步伐。

　　百无聊赖地随着队伍走着，夜粼不时走神到四周查看海蛇繁殖地的所在。

　　巡逻至幽灵渊中心地区，他突然发现了一处巨大的圆形盆地。

　　仔细一探查，才发现盆地的外圈，是无数的小海蛇诞生之地以及未化形海蛇们的修炼场所，而圆形的中间地带，则是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鲛人族的繁衍之地。

　　“小八，今天你守在这边。”正当夜粼焦急地想要找个借口离队之际，先前那个壮硕的海蛇队长突然下令队伍停下。

　　他指了指盆地，对扮成“小八”的夜粼下了命令。

　　“要是被我抓到你又私自跑出去玩，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敢不敢！我今天保证完成任务！”夜粼表情滑稽，点头哈腰，十成十地像那个已经死去的“小八”。

　　笑话，他求之不得呢！怎么会乱跑到其他地方去！

　　“行了，你待在这里吧，其他人继续跟我走。”一挥大手，海蛇队长继续带着其他人往前巡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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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小蛇小蛇，过来我教你化形口诀啊。”

　　一本正经地在盆地外站了一会儿后，夜粼忍不住开始行动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便趴在盆地边缘，朝着里面游弋的南刹海蛇招了招手。

　　海蛇都这么有性格的吗？夜粼很生气。

　　他看着一条海蛇游了过来，听清他讲的话之后，却头都没抬一下地往回游去，丝毫不在意化形的吸引力。

　　“小蛇，我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不死心，他继续蛊惑着下一条游过来的海蛇。

　　然而毫不意外的，第二条小蛇又游走了。

　　镇定，不能生气，不能暴露自己。

　　成为夜叉族少主后，夜粼还没有这样被人无视过，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

　　又一条海蛇看他趴在盆地边缘，觉得有些奇怪，便游过来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夜粼这次学乖了。

　　待那海蛇游至他身边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地一下用捕捉术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小蛇收进了腰间的储物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遇到这么不识相的，还是得动武才行啊。

　　夜粼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不远处的守卫看着满脸傻笑的“小八”，不禁腹诽：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傻了。

　　夜粼当然无视旁人的眼光。

　　在原地又站了一刻钟，他觉得不能继续这样站着，时间越长被发现的几率就越高。

　　“哎小八，你怎么走了？你们队长不是说让你在那里站一天的吗？”见他突然往外走去，附近的海蛇纷纷问道，“你不怕被队长骂吗？”

　　“那个，我老婆在等着我呢。”夜粼随口扯了个谎，众人却纷纷不再拦他，一脸“我懂的”的表情。

　　“嫂子真漂亮，小八你福气真好。”一个和小八交好的守卫一脸暧昧地笑道。

　　“那是啊。”听他这么夸，夜粼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在等着自己送药的百里清央，心道：确实漂亮。

　　就这么一路插科打诨假装镇定地走到了幽灵渊边缘，眼见外界海域就在眼前，夜粼不禁放松了许多。

　　然而面前突然声势浩大地走来了一行人。

　　夜粼抬头看了一眼，心中便警铃大作。

　　是南潜！

　　只见南潜走在队伍前头，行色匆匆地嘱咐着什么。

　　夜粼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缓慢下来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不敢停下，也不敢往回走——那容易引起注意，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默念：我是海蛇小八，他们不会发现我的。

　　“等一下。”就在路过南潜一行人身边，夜粼以为一切万事大吉时，南潜叫住了他。

　　“是。”心里已经暗骂了百遍，夜粼嘴上却还是得装成诚惶诚恐的样子。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南潜似是疑惑，随即问了问右手边的鲛人，“我记得，海蛇巡逻都是一队一队的吧。”

　　“回殿下，是的。”被问到的属下应道。

　　“那么，你，是怎么回事？”南潜走近了些，声音冷清。

　　“小八你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在那边守着吗？！”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略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夜粼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海蛇队长。

　　还没回应他，他便到了面前。

　　“殿下，这是我队里的小八，总是在工作的时候偷懒，抱歉抱歉，我一定教好他。”说着，他重重地打了一下“小八”的头。

　　夜粼却生生受下了这下打，因为他能感觉到，这队长是在救他，或者说是在救“小八”。

　　“队长我再也不敢了，殿下饶了我这一回吧。”他顺势而下，颤抖着向海蛇队长以及南潜认错。

　　“我有说就这么算了吗？”就在海蛇队长试图把南潜带走之时，南潜冷冰冰的话语响起，“我们幽灵渊怎么可以留这么爱偷懒的人呢？来人，把他带下去，让他再也不能偷懒。”

　　看着远处的侍卫越来越近，夜粼心知不好，一咬牙转身往外翻身游去，瞬间变回了自己的样子。

　　南潜锐利的眼神一下子捕捉到了那一条长长的尖刺尾巴，神色不辨地吩咐手下：“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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