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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对父子
明晰殿还是原来的样子，地上的金砖还是这般寒凉，高居其上的御座还是那般不近人情，缭绕殿内的沉香翠烟浮空。朦胧了每个人的面目，让人看不清，辨不明。
“安王也有好几年没回京了，此次进京不妨多呆些日子，刘老太妃身子不好，你该多陪陪她。”
说到自己的母亲，安王无法无动于衷，他感激涕零道：“多谢皇上圣恩，臣弟不孝，母妃她这些年多亏皇兄照拂了。”
“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些，刘老太妃也是朕的庶母，奉养她老人家是应该的。”成景帝说完家常，又问道：“听说安王在封地上收过税，引得过往商人怨声载道？”
安王大喊冤枉，可眼神镇定，显然早有准备：“陛下有所不知，那些商人贪得无厌，为了钱财连些违禁品都敢运。臣弟无奈只得加设关卡，加强检查，那些商人多有损失，自然看臣弟不顺眼。臣弟这里有查抄的商人口供，并有物证封存，还请陛下明察，还臣弟清白。”
边境私征过税一事，赵明轩早在当年南下赈灾时就有耳闻。可一来区区过税，就算证据确凿也不足以扳倒安王。二来，当时朝中形势复杂，一时也腾不出手，不想这一拖就拖到现在。
不出所料，安王准备妥当，人证物证俱全，想以此为契机扳倒安王并不现实。所幸无论赵明轩还是成景帝都没有这么天真，成景帝既然当面提出，就是意在敲山震虎，同时让安王放松警惕之心。
成景帝接过崔尚递上的口供，草草翻了几页，就合上奏折，安抚道：“安王一心为国，朕全都明白。放心，朕不会让人冤枉了自己弟弟的。”
成景帝一如既往口蜜腹剑，就算此时他是势大的一方，也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两人各怀鬼胎地兄友弟恭了一番，成景帝话头一转，对站在最后的赵明轩道：“这位就是新近名满江湖的天下第一高手，白云城主？”
赵明轩压低嗓音，垂下视线，可腰背挺直，以一个骄傲又不失礼数人情的江湖人姿态回答道：“正是在下”。
“据说城主经营白云城，将蜀地营造地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想来城主不止武功高强，还有治国之才。”
“当不得陛下谬赞，草民不过一介江湖草莽，自恃武艺，庇佑一方。世外桃源之说，全是江湖传闻不可尽信。”赵明轩早知白云城发展到现在这步，已是锥在囊中，人人都想咬上一口据为己有的香馍馍。
若是别人敢觊觎白云城，必会让赵明轩剁下一只爪子。可成景帝坐拥四海，赵明轩只得示敌以弱。
成景帝不置可否地笑笑，没说信，也不说不信。打量了赵明轩一番，突然语出惊人道：“白云城主既是能人，又是武功高手，那朕就封你为禁军总教头。负责禁军训练，宫禁守卫如何？”
赵明轩悚然抬头，顾不得面君礼仪，直视着成景帝。
赵明轩没有冒然开口，安王父子反倒反应极大，只是父子两人毫无默契，一个大叫：“不可”，一个应道：“陛下英明”。
安王父子的反应让在场另一对天家父子暗笑，安王世子的德性，赵明轩这一路已经领教了。
他必是怕一介布衣瞬间晋为官身，更是三品武官。必然对成景帝感恩戴德，转而效忠成景帝去了。不说安王世子的小家子气，单说他当面否定成景帝的决议，既是介越，又恶了赵明轩，实在是再笨没有了。
安王的想法也好猜，作为禁军总教头可自由出入宫禁，之后行事自然方便许多。至于赵明轩效忠谁，安王毕竟少有才名，又是刘太妃一手教养出来，这点心胸气度总是有的。
可是赵明轩和成景帝的想法从来不是外人能够干涉动摇的，无视了安王父子尴尬的脸色和难言的气氛。
赵明轩上前奏对道：“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这样提拔官员未免不合法理。草民一无功名，二无军功，三无显赫家世，不足以担此重任。”
“你既然能够说出这番话，就说明你有资格。不必多言，朕意已决，朕不会看错人的。”
成景帝乾纲独断惯了，赵明轩已经不是能够让他收回成命的太子了。赵明轩怔怔看着成景帝，他老了，昔年年富力强的身躯急速衰老。两鬓斑白，不过一个上午就有些精力不济。哪有当年半夜召集朝臣，彻夜议事后，还能精神抖擞去上早朝的活力？
赵明轩不知道这七年发生了些什么，他的情报网尚不足以深入宫廷。也不知道成景帝让他入朝为官的用意何在，可不管他再如何自欺欺人，他都不得不真正面对一个可能。成景帝知道他是谁了。
“微臣领旨谢恩”赵明轩时隔七年，再一次跪在这个人面前行了大礼。也是赵明轩重新入朝的开始。
三人离宫的一路上，各怀心思，都没说话。
吴道庸还是在前引路带他们离宫，只是离开之前指点赵明轩记得写谢恩折子，并前往礼部吏部交办手续。这些提点既详细周到，又点到为止，听起来只是一个内监对陛下新宠的施恩投资。
赵明轩表现地和一般孤傲的江湖人没有不同，既无打赏也无热情感谢。只有淡淡三字“知道了”，吴道庸同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既无不愉也不殷勤。自然极了。
等到一路沉默着回到王府后，安王抢在自己愚蠢的儿子开口前说道：“白云城主国士无双，难怪陛下求才若渴，许以高位。只是可惜，城主在王府不过住了区区两日就要搬走了，本王原本还想与城主秉烛夜谈呢。”
等到成景帝下了明旨，赵明轩就是真正的朝堂命官，再住在一个王爷府上实在不妥。安王这番话全无威胁提醒之意，可话中的亲切无疑就是在提醒赵明轩，不要忘了两人间的约定。
“多谢王爷厚爱，在下明白。”
赵明轩打起精神，敷衍应付完安王回到澡雪院后，就颓然瘫倒在椅子里。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死死握着扶手，指尖都泛白了。
这副样子吓了林姝瑗一跳，她握着赵明轩手腕，就想扯开他的手，看他的脸色。赵明轩拗不过她，干脆一把抱住林姝瑗腰身，把脸埋在她怀里。
匆匆一眼，林姝瑗就发现赵明轩通红的眼眶，她没再勉强他。俯抱着赵明轩，一下又一下拍抚着他的背。
良久，赵明轩用沙哑的嗓音道：“他封我为禁军总教头，估计最慢三日后我就要走马上任了。”
林姝瑗手上一顿，语气复杂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若是不愿可让御使上奏反对，毕竟这样不合规矩，朝臣必然议论。”
“朝臣当然会议论，可最终任命还是会下来。禁军总教头看着位高，实则并无多少实权。真正让人眼热的是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只要成景帝点头，别人又能反对什么？”
林姝瑗知道光是这件事不会让赵明轩有这样的反应，赵明轩不说，她也隐隐想到了原因。
“要不要试探一下？你去试陛下，我去试试舅舅。舅舅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要”赵明轩放开林姝瑗，重新坐直身子，这些时间已经足够赵明轩调整好自己。除了眼眶还有些微红外，一切如常，“你一旦出面，不是也是了。此时易静不易动，在没有彻底掌握所有信息，弄明白他的真正意图前，任何的动作都可能让我们一败涂地。”
“那我们……”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搬离王府，走马上任，像一个初入官场的江湖人一样。”赵明轩交代道：“然后，是时候见见沈卿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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