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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分离
刑部天牢这些日人满为患，裴家一系九族无论男女，关系远近尽皆被捉拿下狱。旁边太子东宫的詹事、门人也都被索拿，小孩哭、大人叫，沸反盈天，吵闹不休。
而在天牢的另一边却是一片死寂，这里只有一间牢房，一个人。
赵明轩一身单衣，盘膝静坐，这些天他好像被人遗忘了一般。没有人讯问，也没有人探视。他被隔绝在外，冷眼旁观事态发展。
长长的甬道传来脚步声，这串脚步声，赵明轩已经很熟悉了。每日三次，定时定点，不差分毫。
“殿下，这是午膳。”狱卒放下手中精致的食盒，作为太子，唯一的差别待遇就是，这每日宫中御厨精心烹制后，快马送来的食盒。以及身上依旧华贵柔软的贴身衣物了。不知道他的父皇是怕太子在狱中被人毒死，还是担心他绝食自尽。
赵明轩睁开眼睛，起身走到牢门边，接过食盒。
此时一直谨慎小心的狱卒突然压低声音道：“殿下，宫中快撑不住了。”
“行动吧！”赵明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然地回身坐到桌边。狱卒也若无其事地退下，离开。
可是谁也无法当作真的没有事情发生。赵明轩自己慢条斯理地摆好餐具、饭菜，执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着。
赵明轩担心的事情就是宫中的皇后和裴家仅剩的希望。
当日寿宴上，是赵明轩安排点翠让裴歆瑶带着裴溢躲进皇后宫中。他无法事先安排裴歆瑶离开，因为那样的动作必然会惊动镇国公和成景帝。他既不能让镇国公心生警惕，也不能让成景帝赶尽杀绝。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全。
他了解成景帝，无论他有多恨镇国公，又有多讨厌皇后。可只要皇后一天是皇后，是他的妻子，他都会给她应有的尊荣。
所以即便知道裴歆瑶和裴溢就藏在皇后的寿康宫中，可只要皇后不肯交人，一力相护。成景帝绝对不会做围宫搜人的事情。
可这样的对峙坚持不了多久，等到成景帝下定决心废后时，三人都会被一网打尽。
所以他必须在一切变得更糟之前，阻止。
皇后宫中一片愁云惨淡，自寿宴之后，裴慧心就没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她的父亲、母亲、家族会被定为谋反大罪；为什么她的儿子会被捉拿下狱；为什么她的丈夫会翻脸无情。她只能躲在宫中强撑着，因为她的身后还有两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如果一切无可挽回，那么这两个孩子就是裴家唯一的希望。可她孱弱的肩膀如何在这波云诡异的深宫中护住他们？
裴慧心又一次，用她仅剩的血肉之躯挡在利刃出鞘的御林军面前。皇后还是皇后，没有圣旨，没人敢伤她一根毫毛。裴慧心挺直着脊背回到内宫，就虚软无力地倒下了。短短几日，她就苍老了十岁，唯独深入骨髓的骄傲支撑着她。
“娘娘！娘娘！”
裴慧心警觉地握紧袖中的匕首，点翠和挽墨一人一边护在皇后身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什么人？”点翠神色慌乱地问。
“是我，刘锦啊，姑姑小声些，别惊动了外面的人。”听到是太子身边的刘锦，三人明显放松了。皇后示意点翠放人进来，点翠走到窗口，撑起窗子让他进来。
只是进来的不止刘锦一人，还有四五个作太监宫女打扮的宫人鱼贯而入。刘锦解释道：“这几位是殿下安排，来接您和裴小姐裴少爷出宫的好手。奴才怕娘娘不认识他们，就厚着脸皮一起来了。”
刘锦是内监，不用关进天牢，只是禁闭在东宫不得外出。此行中还有一人，是赵明轩如今的大宫女冬竹。与刘锦、夏柳不同，冬竹本是赵明轩训练的江湖好手，后来才安排进宫，作为身边人。所以冬竹既武功不凡又熟悉宫中地形，此次便以冬竹为首。
“娘娘，委屈您换上宫女的衣服。我们带您轻功先离开寿康宫，然后扮作宫女太监进入东宫。东宫中早有一条密道直通宫外，到了外面就安全了。”冬竹细细讲明了行动安排，等着裴慧心换衣服。
“溢儿怎么办？”裴慧心知道这个计划的冒险之处，也想到一个孩子的身形目标太大，很容易被人发现。
“七皇子今日抱恙没有去读书，七皇子和裴公子年纪相仿，很容易糊弄过去。”
“那……”皇后刚要应下，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娘娘，是魏贵妃和崔尚。”挽墨探头看到宫门前两人，急忙回来禀告。
裴慧心心念电转，崔尚是成景帝身边第一得用的人。现在派他过来，必然是有了结果。她不能让裴家的孩子在她身边被带走，她下定决心，果决道：“你们先带着歆瑶和溢儿离开。”
“娘娘！错过这次机会，就……”
“本宫知道。”裴慧心打断刘锦劝谏，她不容置疑道：“听本宫的，带他们先走。”
见无人行动，她拔出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决绝道：“你们也不听本宫的命令了吗？一定要逼我吗？”
几人再也无话可说，“姑母——”裴歆瑶大惊失色，惶惶然叫着皇后。
“好孩子，过来”皇后慈爱地招来裴歆瑶，摸着她的头道：“去找你明轩哥哥，他会照顾你的。你和轩儿、溢儿要好好的，知道吗？”
裴歆瑶不自觉握紧裴溢的手，裴溢小小年纪却已经早熟懂事。他没有哭叫，静静地看着裴歆瑶。
事不宜迟，裴慧心没有再告别，她稍稍整理好衣着就走出宫应付魏贵妃和崔尚。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殿，冬竹迅速将两人带走。
此时前殿上，崔尚手捧圣旨宣读。裴慧心跪在殿前，一脸木然地听着废后旨意。听着曾经的少年夫妻如何走向末路，听着自己心爱的人究竟有多厌恶她。她好像第一次睁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可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被欺骗着。
“废后裴氏，还不领旨谢恩？”魏贵妃见裴慧心怔怔发呆，忍不住出言讽刺。她自入宫就屈居皇后之下，这么多年勾心斗角就为了这一日的到来。现在心愿得尝，任她再谨慎的人也免不了得意忘形。
裴慧心没有谢恩，也没有请罪，她被魏贵妃的话惊醒，痴痴地笑了。
“裴氏，你是得了癔症了吗？”
裴慧心没有回应，她闪电般地拔出袖中的匕首，向着自己的心脏刺去。
“娘娘！”崔尚大惊，赶忙察看裴慧心，见匕首正正扎在心脏上，血流不止，慌忙道：“太医！快找太医！”
裴慧心迷迷糊糊间听着身边嘈杂纷乱的声音。有点翠、挽墨哭喊的声音，有魏贵妃尖叫惊吓的大叫，还有各种分辨不出的喊叫声。
可她太累了，她没有力气去分辨，也没有力气去面对。她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见到轩儿最后一面，那个孩子一向懂事，一定会原谅他母后最后的任性/吧！
……
“殿下——”天牢中，狱卒战战兢兢地喊道。
赵明轩睁开眼，见到一张慌乱无措的脸。他的心咯噔一下，暗暗抓紧衣袖，平静得问：“何事？”
“殿下——，冬竹姑娘只带出了裴家的少爷小姐，娘娘……娘娘她……”
“说！”赵明轩瞪着眼睛，冷喝道。
“娘娘她为了掩护他们逃走，自……自尽了……”狱卒断断续续地说完，就小心打量着赵明轩脸色，生怕伤重未愈的殿下有什么意外。
“知道了，退下吧。”
赵明轩仿若无事地平淡开口，好像死去的不是他的亲身母亲一样。狱卒试探地窥看殿下脸色，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好犹豫着离开了。
赵明轩听完，脑海中空白一片，全身的血好像突然被冻结。耳中一时嗡鸣，仿佛跌入了另一个世界。他凭着本能挥退其他人，可在自己独处时，又很快清醒过来，冻结的血液开始急速流动，心跳得好像要跃出胸膛。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溺水之人呼吸着最后一口空气。突然空荡荡的天牢中回响着撕心裂肺的咳喘声“咳咳咳——”。
赵明轩勉强平静下来的内息瞬间翻涌，他紧紧捂着嘴，可还是止不住剧烈的咳嗽和腥甜的鲜血。他第一次后悔，如果他不是顾及这么多，那母后是不是就不会死？母后那样骄傲的人，该是有多绝望，多屈辱？
他越想就越不能原谅自己，这样的他和成景帝又有什么区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所谓的大局可以牺牲一切。
他歪倒在冰冷硬实的床上闭着眼睛，蜷缩起四肢，明明是盛夏，他却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他以为自七岁那年以后他不会再哭了，可此时他躺在床上，任由眼泪流淌。
天牢的昏暗掩藏起所有的痛苦、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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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上卷快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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