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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枔其人
郢州城本是座小城，城墙高连两丈都不到，只东西两个城门。此时整座城都被军士团团围住，却安静地像座死城。直到一阵车轮碾压过的声音传来才打破这死寂。
秦琅早已收到消息，此时简单检查过货物就放行让他们过去，只是人都停在了城门外由城内的人接手。
李太医带着一群僧人已经等在城门口，见药材到了就赶忙运了进去。他和回春堂的老大夫们这几日斟酌了一个方子，现下看来颇有成效。这苏姑娘倒是所言不虚，大黄本就有解毒之效，对这次瘟疫更是效果明显。病人喝了泄了三日后，身体就不再发热，身上的脓疮经过烈酒浸泡的大黄药敷后也渐渐愈合。
本来以为城内的大黄支持不了多久，他们还商议着减少药量或者分轻重缓急来优先治疗，虽然这又会引起乱子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想太子殿下果然是信人，说好的全力支持就真的速度这么快。
李太医带着药材回去，本是欣喜若狂的，不想出了件棘手的事情，让他犹豫着不知怎么和苏姑娘说。
他徘徊在苏姑娘休息的房门外，拿不定主意。先前苏姑娘为了取信于民，以身试疾，他没有拦住。幸亏上天保佑苏姑娘没有染上瘟疫，否则他只能去殿下那里以死谢罪了。
现在这件事若是又有个万一……
李太医在门外踌躇不前，恰好被顾准看见了。他上前询问：“李大人何故如此烦恼？师妹去药庐清点药材了，不在房中。”
“是顾大侠啊，”这个顾准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李太医见多了武将，知道这种煞气是在尸山血海、血雨腥风中才能有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实在不想和这种人物打交道。
便敷衍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死了个得了瘟疫的病人，既然苏姑娘不在，就算了。”说完就要告辞。
“等等——若是寻常病死的，李太医肯定不会如此为难。苏姑娘是我师妹，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还望大人体谅我一片真心，告知内中详情。”顾准在林姝瑗不要命地冒险时就憋着火，恨不得杀了这些不知所谓的愚民们。
只是碍于林姝瑗，一直隐忍着，此时见事情有异，担心又会牵连到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顾准的话虽然说得客气，可神态、语气都透露出一种强势威胁的姿态，李太医是多识时务的人啊，拽着胡子，咬牙就说了：“那个病人死了本来是没什么，只是他爹是个难缠的。那孩子底子弱，病得又久，这药一下去，身体抵受不住药力，人很快就没了。
他爹见别人喝了药没事，唯独他儿子药一下去就死了，当然不干了。非说是我们开错了药，他儿子才不行的。
他爹是郢州城的衙役，是个地头蛇。郢州城遭了洪水时，郢州知州就跑了，是他带着留下的人守着郢州城，抵御洪水，威望很高。他一闹事，会很麻烦。”
“您放心，此事我会处理好，就不要打扰师妹了。”顾准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没等李太医回过味儿来就踩着轻功走了。
李太医捋着胡须，心里越想越忐忑。不知道是不是以貌取人，先入为主的关系，他现在回想起来，对方说话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好像是杀气？
李太医坐立不安了一天，终究不放心跑去问了看守尸体的僧人：“那个闹事的衙役可有回来再闹过？”
“回大人，贫僧在这里守了一天了，都没见过他。”
李太医不知听到这个消息是高兴好还是担心好，只好先回去再观望观望。刚走出三步就见一辆运尸体的推车过来，他避讳地倒退好几步让开。准备绕远点，免得感染，就听见那个僧人叫道：“大人，您快来看，这不就是那个衙役吗？”
李太医心中一沉，加紧两步赶过去，就见到了那个衙役的尸体。
“太过分了！”李太医愤恨地骂了一声，又被莫名的寒意堵上了嘴。他是太医，人是病死的还是被人杀死的，他还是分得清的。这衙役明显是被一股霸道的内力震断心脉而死，现在特殊时期，没人有时间来细细分辨死因，都是一律烧死的。毁尸灭迹后没有人会来追查此事了。
这一手实在干脆利落，又心狠手辣，只是形势比人强，李太医只好默默咽下所有话，明哲保身是宫中生存的第一法则。
……
郢州城的封锁在一个月后就被赵明轩下令解除了，瘟疫虽然没有彻底消灭，可既然已经有了治疗的手段，那么屠城也就没有必要。
秦琅率领光化军依然驻守在江陵府没有离开，崔道等人并无怀疑。毕竟太子带来的御林军有所损失，又经历一番劫难，想来对自己的安全十分不放心。派光化军随行保护，算是人之常情。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队光化军不是来保护太子的，而是用来对付他们的。
郢州城解禁的当天晚上，秦琅就带着人一路踹开各家府邸别院，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都被锁拿关进江陵府牢，等候太子殿下发落。
因为赈灾之事告一段落，疫情也基本控制，赵明轩就准备回京了，崔道又召集了湖广的大小官员准备送行。
这一切都在赵明轩计划之中，他趁此机会将湖广官场一锅端了，只剩下五品以下小官待罪留观，主持一地庶务。那些人尚未回过神来，就已经身陷囹圄，崔道大概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关在自己的府牢中。所有人都被分开单独关押，以防串供。
江陵府衙里，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都陆续调查取证回来了，不仅带着账本等物证。还有不少人证，其中就包括丹阳知县田澄。
田澄是个看起来不像读书人的年青人，他的皮肤黝黑，身材健壮，像个庄稼人更多过像个文官。他身上穿着一件七品文官袍，显然是临时借的，一点儿都不合身。
田澄在丹阳县被洪水冲毁后就随水而下，碰巧被大理寺的人救下了。据他说，丹阳县的洪水本来已经平息下来，谁想那日突然平地一声雷，洪水冲垮了沙袋垒成的堤坝，冲了过来。所有人都没预料到，毫无防备地就被冲跑了。
赵明轩从来不相信巧合，当日他就奇怪怎么会突然又发起了洪水还这么巧发生在他附近。听了田澄的话，他心下有了猜测，低声嘱咐秦琅派人去查探。
这日郢州城彻底内外相通，林姝瑗也完好无损地出来。赵明轩先前就得到了消息，一直在府衙等人，谁想左等右等还是没见到人。实在忍不住召来秦琅问：“林姝瑗人呢？”
“林姑娘到底是个女儿家，一出来就先沐浴更衣去了，想必快好了吧。”秦琅回答。
赵明轩挥退秦琅，随手拿起案上一卷卷宗，用来打发时间。心不在焉地翻了没两页，秦琅就来通禀林姝瑗求见。
林姝瑗走进房间，端正地行礼问安。赵明轩嘴上应着，眼睛不自觉上下打量着她，着重在她的手上多看了几眼。林姝瑗似有所觉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笑着说：“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这伤不碍事，早就好了。”
“你若是有分寸，就不会伤了自己，传染的事怎么能如此轻忽？”赵明轩数落着她，想看看她的伤口，又犹豫着放下手。
林姝瑗看出了他的意思，主动展开掌心，给他看已经愈合得只剩一条浅淡伤疤的手心。赵明轩小心托着怔怔地看，亲眼所见与道听途说终究不同。他早就知道面前的女子是多么与众不同，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惊喜，或者说惊吓？
不管具体是怎样的情绪，赵明轩明确知道对方在他心里是不同的。
“孤在湖广诸事已了，准备回京了，你是和孤一起回京还是和你师兄离开？”赵明轩收拾好杂乱的心绪，问。
“殿下还真是消息灵通，师兄已经先行回京复命，殿下如果不嫌弃，我会和殿下一起回京。”林姝瑗当然也可以自己回去，只是她想着这一路回去估计也不太平，还是自己跟着放心些。
赵明轩得了答复，就开始和人商量起路途安排来。
因为回去的队伍里还有要一并押解回京的一干人犯，再走水路多有不便，还有他晕船的毛病也没治好，所以只能走陆路。
“孤得到消息，裴枔会带人来劫囚，甚至暗杀孤，不得不防。”
林姝瑗听后惊讶道：“裴枔不是殿下的小舅舅吗？劫囚也就罢了，但刺杀太子，不太可能吧！”
赵明轩摇头，解释：“裴枔不过是镇国公庶子还当不起孤的舅舅，此人手段毒辣，豺狼本性，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有所不知，当日我们在丹阳被洪水冲走的事情就是他的手笔。”
“他怎么做到的？”
“拦截我们的不是什么灾民，而是被招募去开矿铸兵的人。裴家在湖广有两处矿场，那一处位置不好被洪水淹过，死了不少人。
裴枔就把那些吃不上饭的派来抢劫，明面上让他们拖住我们，实际上用火雷炸了丹阳的堤坝引来洪水，就此一石二鸟，一起解决。虽然痕迹大多被水冲走，但秦琅还是找到了几块有火/药痕迹的石块。”
赵明轩对裴枔的手段早有耳闻，此番领教了一二，不得不为他的外祖父惋惜。他外祖父威名远播，手段心志皆非凡俗，可几个儿子都没有成器的。世子平庸、庶子狠毒、其余几个都是纨绔子弟不堪大用。
赵明轩担心林姝瑗小看了他吃亏，又细细讲述道：“有一件事你不知道，裴枔作为庶子本来并未让外祖父放在眼里，在裴府是个边缘人物。有一次他意外得知一户秀才家里有一把宝刀，这家人虽是秀才，但祖上是从军的，这刀是祖辈传下来的，自然不肯卖。
他便强取豪夺得了去，当作生辰贺礼送给了外祖父。又派了好几个地痞流氓时常上人家中去闹事，那家人在京城呆不下去了，只好举家迁回乡下。
谁想那家老人越想越不甘心，加上旅途劳顿就这么一病不起，死了。这下可是结了死仇，裴枔干脆又雇了一伙儿山贼，伪装成劫道杀人的样子，将那一家五口尽数杀了。”
“这也太目无王法了，殿下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法办了他？不是说他不算你正经舅舅吗？”林姝瑗很不明白，如此人渣又无足轻重为什么不以儆效尤？
赵明轩倒了一杯茶递给林姝瑗，给她消消火，才接着说：“因为他终于入了外祖父的眼，外祖父本来也看不上他的小人行径。但他的最后一举，斩草除根干净利落，是外祖父需要的。
他不单一力压下此事，还就此把人带在身边，交与许多隐秘的事务。就像私铸兵器的事，凭世子的本事既做不好，他也不愿意脏了自己继承人的手，交给他来办正好。”
“我怎么听着有点利用的味道，一点儿不像父子。”林姝瑗不是很能理解这时代的父子关系，她自己和她爹的关系就很不好，不说势如水火，也有点相看两相厌。
“本就是利用，孤那位外祖父最宠爱的是孤的母后，最看重的是嫡长孙，最关心的是孤，其余子孙辈皆不放在心上。”赵明轩这已经是肺腑之言了，这些话本不该宣之于口，此时也算有感而发。
“那殿下有何打算？”
“自然是除恶务尽，裴枔不能再放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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