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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救
（十一）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黎清下意识松了手，带血的针落在绣布上，滚了几滚，渗出一片绯色。
她吮起被刺伤的手指，心思全然不在刺绣上，目光不知是第几次向外头瞥去。今日的情报迟迟未送来，莫不是路上发生什么事了？
她又心不在焉地绣起花样，耐着性子静候一刻钟后，门口忽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然而却不是送情报的那人。
脚步声止，下一秒木门被人推开，一位身着深紫棉袍的中年人踏进门来，背着手，冷着脸，出口就是一声呵斥：“清清，你好大的胆子！倒管起为父的事来了！”
见黎鹰满脸怒意，不好的预感在黎清心中生出。她将刺绣放到一旁，起身请安，眸光平静地望向黎鹰：“父亲何出此言？”
黎鹰苍老的脸庞上露出冷笑，不需他吩咐，一名黑衣人被他身后的两个家仆扭进门，按倒在地上，衣服破烂、头发散乱，嘴角淌出的血在他的脸上胡乱涂抹。黑衣人一进门，血腥味便冲入黎清鼻中，他已然是才经历过一场殴打。
“这人，你不陌生吧？”
喘着粗气的风晋奋力睁开眼，但见黎清跌坐在地，唇色煞白，他心道一声完了，正想着黎鹰吩咐家仆押走黎清时的景象，耳旁却传入黎清断断续续的声音：“父亲……这是何人？女儿长居深闺，又怎会与这样的人有干系……”
“长居深闺？”黎鹰将这四字嚼碎般咬了一遍，他转头缓缓道，“秋秋，你前几日可看见大小姐半夜独自从外头回来？”
黎清眼里闪过一丝讶色，目光掠过黎鹰，往他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婢女看去。只见秋秋微微点头，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后，又慌忙摇头。
“摇头做什么？看见就看见了，怕什么？大小姐又不会吃了你！”黎鹰缓了声，粗糙的大手在秋秋头顶轻轻抚摸，“既然摇头，不妨将摇头的理由说出来叫我听听。”
“回老爷，是奴婢撒谎！”黎清正心惊胆战等着秋秋道出她看到的一切，哪知秋秋却是扑通一声跪下，不住地对黎鹰磕头，“奴婢该死！那晚是奴婢偷偷溜出去买蜜饯，看花灯看痴了，迟迟不归家，还要找借口归罪给小姐！小姐……小姐那天受了寒，一早就歇下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一声声闷响冲击着黎清的心，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秋秋一下又一下磕头，将前额磕出血来，看着风晋蜷缩在地上，忍痛对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她几乎看厌的微笑。
她这几日本就伤风，昏昏沉沉，目睹这番惨烈景象，竟是眼前一片黑，侧倒下去。迷蒙的视线中，秋秋哭喊着扑过来晃着她，黎鹰袖一扬，伤痕累累的风晋便被两个家仆拖出房间。
（十二）
黎清从噩梦中惊醒，汗涔涔地从被褥中支起身子。床旁坐着哭肿眼睛的秋秋，正拧着毛巾，前额裹着厚厚的纱布。
见她醒来，秋秋一惊，毛巾掉进水盆里。她呜咽着道了声小姐，抹了抹眼睛，刻意压低声音道：“小姐，您可算醒了！奴婢知道了……老爷做的那些事，奴婢都知道了！风将军给老爷关进咱家的地牢去了，奴婢给风将军送饭去的时候，听那边的看守说，老爷联系了刑部的人，明日就要把风将军悄悄押去刑部治罪……”
“可是风将军不能冤死啊！兰城好多百姓都是他从乱军中救下的！”秋秋泣不成声，“小姐……奴婢斗胆请您去求求靖将军，靖将军肯撑船送小姐回家，一定也肯答应小姐救一救风将军！”
黎清终于明白黎鹰是如何知道她独自夜归的事情，她唯一一次被靖成送回家的那晚，竟是被秋秋看到了！她虽然还无法确认秋秋究竟是站在谁的一边，可唯独清楚的是，秋秋求自己的这番话，不假。
兰城大部分的百姓，不认得立下赫赫战功的靖成，却认得跟在靖成后头，默默安排着一切的风晋风将军。秋秋也是爱戴风晋的百姓之一，先前在街市上，从靖成妹妹那里听得黎鹰的坏话，秋秋不信，可目睹风晋送情报被捕与遭到殴打后，她终于信了。
（十三）
这一夜的风额外冷，才入夜，天穹又飘起雨丝。黎清淋着雨，在屋舍之间飞跃，赶往靖家。
他一定会救风晋，那是他的好兄弟。
黎鹰哪怕要连夜将风晋送入刑部，她也能保证自己的轻功可以跑过押送者们，只要在今夜将这个消息告诉靖成，便能救下风晋了！
她落在靖家门前，立即被两个看守的士兵挡住，呵斥她速速离开。黎清卸了伪装，将靖成赠自己的木簪递过去，央求士兵快些进去通报靖成。见她催促急切，其中一个士兵才不耐烦地接了木簪，推门进去通报。
靖成撑伞出来时见她面色铁青，被雨水打湿的青丝紧贴在两颊，当下知道出了事，忙将她迎进来，拉到僻静处问：“你怎么来了？”
“风晋给我送情报时，被父亲的人捉住了，如今被关在地牢里，马上就要被押送去刑部！”事到如今，黎清不再对他有所隐瞒。
靖成大骇，扳过她的肩严肃道：“风晋被送去刑部？什么时候被送去的？！”
约莫是淋的雨太冷，他的手扳得太过用力，黎清先前被他刺中、已痊愈的肩上伤口，又裂了开来。眩晕感眼见着又要袭上来，黎清强撑着摇头，丢下一句“请靖将军快些赶去刑部”，打开靖成的手，纵身跳上墙头，扑入雨幕。
她不能在靖成身边倒下，这样会耽误他营救风晋的时间。
雨天时，街上探子的巡视范围小了很多，方便她回去。可这一回的病，来得比任何一次都凶。黎清只觉眼前恍惚一阵，脚下踏空，从屋檐上坠了下去。
所幸下方是一堆喂马用的草堆。黎清坠入草堆，倒不曾受伤，只是昏了过去。但闷响却吓到了在一旁进食的马，受惊的马儿咴咴嘶鸣，不安地跺着脚，引来了马夫。
马夫好不容易安抚完马儿，看到草堆中昏迷的黎清，也是吓了一大跳。他几步赶过去，捞起黎清，扯下她的面罩后，失声惊呼：“是长公主！”
他背着黎清匆匆进了屋子，关紧门，又惊又喜地冲屋里端坐的老妇喊道：“娘娘！娘娘您看看长公主殿下！”
说来也巧，这位老妇不是旁人，正是黎清二人于灯节前夕，在街市上见到的卖簪子大娘。闻言老妇一怔，见马夫将黎清在床上放好，她佝偻着背赶过去，伏在床旁，看着面无血色的黎清，眼泪止不住自两颊淌下。
马夫也激动无比，立在一旁恭敬道：“娘娘，您还说再也不会遇见长公主，您瞧，眼下不是又遇见了吗？正好，圣上也完全掌握了朝中的主动权，长公主既然已经离开黎家，不如娘娘就择日同长公主一起……”
“胡山、绍荣现在何处？”老妇打断他的话，沉声问起圣上身旁的两大亲信。
马夫躬身回道：“回娘娘，臣一直与这两位大臣保持书信往来！”
“请你连夜将长公主出走的事禀告圣上！”
说罢，老妇便起身给黎清准备热水和毛巾，黎清已发了烧，额头滚烫。
马夫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何意，当下取了墙上蓑衣，匆匆披上后推门出去。不多时，后院响起马嘶，继而能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
（十四）
华昭二十一年冬，黎鹰通敌走私军火之事终于暴露在朝堂之上，而狡诈的黎鹰一早便探得风声，连夜出逃，逃往敌国。
得知黎清从黎家出走后，次日清晨，圣上便派绍荣带人火速前往城中驿站。可赶到驿站的绍荣，却只在驿站的木屋内，见到了老妇卧在血泊中凉透的尸体。
黎清被带走了。不必多想也知道，是黎鹰带走了她。当年他收留落魄皇帝的长女时，便已考虑到了今日。
与他同去的，还有风晋。才从刑部死里逃生的少年，此时已披上戎装，俯下身捡起老妇手旁被斩为两截的木簪，叹了口气。
“我只知道黎鹰残忍，没想到他居然能残忍到这种程度。”
放下木簪，他转身走到外头，跨上骏马，一路向城外奔驰，朝靖成离开的方向赶去。得到圣上诏书后，才救出好兄弟的靖成，早领兵追出城，也不知追上黎鹰没有。
（十五）
幽林之中，刺目日光透过林间细缝，投在泥泞的路上。急促的马蹄声响彻林里，惊得鸟群竞相飞散。
驾车的家仆，只觉肩膀被人重重一拍，黎鹰的声音近乎成了咆哮：“快马加鞭！前面不远就是接应的人了！若有兰城的人胆敢出来阻拦，就将公主丢下车！”
家仆应了一声，紧接着皮鞭的脆响便盖过了马蹄声。
他们所在的这驾马车，车内是黎清与秋秋。为限制黎清行动，黎鹰逼着秋秋给她穿上了广袖长裙。
黎清听秋秋哽咽着问自己，她们是不是要死在路上了，便将秋秋护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秋秋莫怕，靖将军会来救我们的！”
为何这般相信靖成？她不知道，这番话也许只是一个令人心安的谎言。也许从城中追来的，是其他将军，可她一念之间只想到了靖成。
也许……是因为他在江上道出的那句誓言：“黎姑娘尽管放心，在下定不会弃你不顾！”
莲花流水，反倒是莲花终有一日会飘远，而流水长存。他既是守护兰城的大将军，权衡利弊也知道，不该追出这么远——再有六里地，就是敌国郊外了。
她忽地释然了。黎鹰一旦逃入敌国，她与秋秋便是死。与其在敌国被奸臣害死，倒不如干脆就死在这路上吧！
秋秋蓦地感觉发一松，她愕然转头，挽发的银簪子被黎清紧握在手中，而此时黎清正缓缓向车门移去。
她马上明白小姐要做什么事，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噤声，可内心的恐惧仍是压倒了理智，银簪就要扎入黎鹰颈部时，她终于克制不住，尖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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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问我为什么舞台剧剧本那么清新单纯，而小说就这么……这么……咳找不到词了orz
我只能这么答：这就是我当初想写的，真正的《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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