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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许
（七）
残灯数点，冷风如梭。灯火昏暗的小巷中，踏过一串轻微的脚步声。
靖成又往杯中添了茶水，看着弦月已坠入漆黑夜幕，看不见了，不由得有些心焦。
可是与黎清约晚了？也不晓得这个时辰，她能否顺利从家中出来。
这时耳旁响起木门轻启的声音，靖成忙大步走过去，将一位黑衣人迎了进来，低声开了个玩笑：“你若是再迟来一刻，我可要杀去黎家了！”
黑衣人拿下面罩，闻言微笑：“靖将军未免太小看我了。何况父亲布置的守卫虽严，却对我毫无戒备，静悄悄出来并非难事。”
靖成给门上了闩，接过她的话：“也是，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没人能猜到，黎家大小姐竟还是位夜行侠。”
（八）
第一次在雅间见到这身打扮的黎清时，料是靖成见多识广，也不免吓了一跳，当即将她当作探子，拔剑刺去。
她那时来不及躲，身体才微微一侧，肩上已传来刺痛。她捂住肩膀，面对摆出攻势的靖成，只是目光平静地取下面罩，松了发带，露出他熟悉的温婉模样。
靖成大惊，扶过她失声：“是你？！”
黎清轻声应了句：“是我。”
她幼时在生父的督促下习过武，可颠沛流离到了黎家后，只暗暗练成了轻功，除此以外什么也不会。加之平日里被督促着做女红、习妇德，便更无时间习武，也无处习武。
那天灯节上，在确认靖成能够帮助自己扳倒黎鹰的势力后，她决定将自己的另一面展现给他看，好让他能放心将更多任务吩咐给他。
与上次一样，执意要赔她簪子的靖成，又执意给她包扎伤口。黎清知道推辞无用，便静静地坐等，看他从随身的剑匣中取出伤药与纱布，看了眼她的伤口，犯了难。
最终靖成道了一声“得罪”，卸下她左肩的衣物，细心消毒后上好药，并束上绷带。好在黎清躲闪及时，伤口并不大。
等处理完伤口，黎清将一个纸卷放到靖成手中：“这是父亲在灯节前后十日内的去向，还请靖将军过目。”顿了一顿，补充道，“前几日城外爆发小规模战事，战事结束前，父亲一直没有回家。”
靖成接过纸卷小心打开。墨字一行行，字迹秀气，将事件简明扼要地列举。
虽简要列举，可对黎鹰的日程记述得太详尽，详尽得叫人生疑。
他故意赞叹一句：“这些都是黎姑娘收集来的么？想不到黎姑娘处在深闺，竟能接触到那么多外界的事！”
黎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当时伏案整理情报时，确实考虑过自己的整理会不会令人生疑。但这些情报的来由是可靠而可查的，她也相信生父派来的人不会骗她。
可那人也叮嘱过她，时机未到，情报的来由，对任何人都不可说。
因而，面对靖成这声质疑，她只是含糊道：“我仅仅负责抄写，情报的收集者另有其人。那人的身份恕我不能道出，还望靖将军勿怪。”
她这么一说，靖成倒也不好多问，毕竟情报收集本就是一项风险极大的地下工作。黎清提供的情报，详尽便详尽罢，无论如何，他回去后都要吩咐军机堂好好调查。
念着不便久留，见靖成没有再问别的，黎清便先告辞。靖成刚点完头，她的身影已掠到窗旁，面罩蒙上脸，秀手一推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她的离开方式吓了靖成一跳。他赶到窗旁，但见一个娇弱的黑影在月下的屋舍间穿行，不多时平安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九）
如今距离灯节已过去近一个月，天也褪去秋意，一日日转寒，但靖成仍然坚持每隔三日独自前往茶楼雅间。
他知道黎清定会来。只要战事未了结，有关黎鹰的情报始终都在更新。随着战事的告急，这位奸臣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还与敌我两国军火供应商频频来往，甚至指望发战争财，黑心至极。
黎清取下腰间佩着的一截竹管，从中抽出卷好的情报，递到靖成手中。如往常一样，这份情报是她亲自抄写的，一笔一画写得很详尽。令他吃惊的是，内容末尾，竟画着一幅地图，旁边用小字注着“黎家”。
他忍不住好奇道：“这地图从何而来？也是收集情报的神秘人给的吗？”
“是我画的。”黎清抬眼道，“能力有限，只能绘出简图，也不知能否帮到靖将军。”
“没有关系，这已经够了。”靖成甚是喜悦，习惯性伸手搭上她的肩，“真是辛苦你了！”
极其随意的一搭，让黎清很是别扭，心中虽清楚他并无恶意，却仍是皱起眉退了一步。
想来靖成也觉察到她的不悦，忙将手收了回来，并抱了抱拳：“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黎清微微摇头，瞥了眼窗外天色，边戴上面罩边道：“天色晚了，恕我不能久留。靖将军也早日回去歇息吧，改日再会。”
一语道罢，她转身走向窗户，正打算离开，腕上却握来一只大手。她讶然回眸，靖成的手慢慢向下扣，将她的整只手握住。
“真冷。”
随声，疼惜的目光停在她脸上，这让黎清下意识偏过头，随口道：“身体欠佳，一遇风便如此。”
“你父亲知道么？”靖成将她的另一只手也合在掌中捂着，“他贪了那么多，怎么也不给你请个名医看看？”
黎清望着自己的手，“请过，换了好几个大夫号脉，都说是幼时落下的病根，根治不得。我又是女子，父亲便不再管了，一门心思全放在培养弟弟们身上。”
“我听人说，黎姑娘幼时生过一场大病，是圣上从邻国请了名医，才让你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可是如此？”
不知怎的，靖成忽想起风晋劝自己时说过的话。
他等着黎清多说几句，最好能告诉他，那位名医现在何方，没准他出征的时候，可以顺便将对方请来，能将她的病根治就再好不过了。可黎清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再无后文。
靖成好奇地绕到她身前，只见黎清怅怅地望着窗外，不知在出神想什么。
他以为黎清是急着离开，将她的双手握得更紧，而后腾出一只手，吱呀一声关了窗：“今晚别跳窗了，我护送你回去。”
（十）
灯节虽已过，可每日还是有人会放莲花灯入水，一直放到新年方休。
靖成撑着船，与黎清一同随莲花灯漂向下游。江上凉风起，灌进二人衣袖里。黎清只着了一件夜行衣，眼下受不住风，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竹篙在身旁一放，靖成面向她蹲了下来，脱下锦袍，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
“抱歉，我不晓得这么晚还有黎鹰的探子在街上。”他替黎清掖好锦袍，知道她还冷，将手在她面前一摆，“我一会儿用这只手圈紧你，等到了地方就松开，说到做到。我不怕风，离我近一些就不冷了。”
黎清起先只是由他圈着，后来江上风越刮越大，圈着圈着，她便伏到了靖成怀中。
一件想了许久的事，在这时涌入脑中，却不是男女情爱，而是另一事。黎清斟酌良久，心一横，主动去握了靖成的手：“靖将军。”
“我在。”
“听人说，但凡做将军的，终有一日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道出这番话时，黎清却不知自己此时想的，究竟是什么，道出的话里暗含的担忧是真是假，仿佛是傀儡一般，机械地继续道，“不知为何，我……不希望见到靖将军也落得这样的归宿。”
等了良久，未得靖成回应，她忍不住支起身问：“靖将军可有在听我说话？”
靖成并非没有听，而是在揣测她话中深意，听了这声问，便点头应道：“嗯，我在听。”
分明有了回应，可黎清越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是谎话还是情语，已辨不得了。一想到自己依偎这位一等将领的目的，她羞愧地只想就此投河自尽，那么自私的目的，假如让给自己情报的那人知道，定会放肆地嘲笑自己幼稚。
可眼下，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不管是为了自己能否回家，更是为了整座兰城的生死存亡。
她于是缓缓抬手，指向江中莲花灯，声音又轻又柔，如同她扮演大小姐时那样温和：“靖将军，你看。这莲花有意随流水，流水也有心恋莲花呢。只是莲花娇弱，漂着漂着便沉了，也不晓得流水肯托她多久。”
一番话，已是极为明显的暗示。靖成心中一惊，面上泛起微红。他思绪万千，看向黎清时，只见她也正凝望自己。二人安静地相顾，凉风莲灯，扁舟流水，仿佛早已静止在了一瞬间。
靖成看得痴了，甚至忘记还要摆渡。他不禁伸手想去触摸黎清的脸，但见她望着自己，才要触到她脸颊的手指垂了下来，似是掩饰一般，托起了一缕在她脸旁散开的发丝。
他轻轻握住那缕发丝，一字一顿地发誓道：“黎姑娘尽管放心，在下定不会弃你不顾！”
黎清心安了，但怕他因自己误了战事，便捧了他的脸，肃容叮嘱：“我不求靖将军处处念着我，只望靖将军肯为我守住这座城，莫要让它落入敌军手里！”
靖成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嘴角微勾：“好，这是我的分内之事，自然会答应你。也请黎姑娘当心，若是觉察到了危险，还请及时让我知道！”
二人双手相握，四目紧对，心意相许。江上是顺风，不多时小舟便靠了岸，不远处便是灯火昏暗的黎家。
怕岸边有阴魂不散的探子，黎清先松手跳上岸，脱下锦袍还给靖成，并对他行了一礼：“靖将军就送我到此处吧。”
告别靖成，黎清运起身法，全速掠向黎家后院。她只顾着回去，却未曾察觉到岸边还有人伫立在枯木的阴影里，静静地注视着她与靖成分别的全过程。
等靖成撑船远去，秋秋提了盛衣服的木桶，不声不响地从阴影里走出，低着头往黎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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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初初初子和衣鱼的营养液，以及槐序的雷，爱你们么么叽~
书名已改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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