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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一)
华昭二十一年秋，塞外战事暂告一段落。兰城内，正是灯节前夕。街市一眼望去皆是喜庆的红色，灯笼等物件早已布置妥当，只等次日佳节来临。
这一日，城中各世家的少爷小姐，皆带了仆从，依了城中一贯的风俗，赶在灯节之前先游玩一番，闹上一闹。
黎清今日便是携了婢女秋秋一同出来走走的。深闺待久，不免对街上的一切倍感新奇。
主仆二人走走停停，逛了一遭。黎清本想顺道去裁缝店取了前阵子定制的冬衣，却是在半途被一声吆喝吸引了过去。
“卖簪子嘞！好看的木簪子哟——”
紧挨着裁缝店的，是一位老大娘的簪子摊位。花白了头发的老大娘，佝着背，边吆喝边自顾自忙活。
簪子……木头做的么？
从未见过……家中有的簪子，也尽是金银翠玉打制。不知这木簪子是什么样子？
好奇心忽起，黎清不由得走到那家摊位前。但见一位大娘正执红线，颤着手，将那红线穿过一根雕刻精致的木簪子，接着捻起珠花，亦是娴熟地以红线穿过。
小心捡了摊位上的一根簪子，黎清细细将之打量一番，不由得心生欢喜。
见自家小姐停留，秋秋也忙凑过来，看着木簪子却是皱起了眉头。
偏偏她家小姐还颇有兴致地问道：“秋秋，你看这簪子可好？”
秋秋随手拿起另一根簪子，怎么看都觉得寒碜，当下手一扬，将木簪掷在卖簪子的大娘面前，嚷道：“小姐，这木头的簪子要不得！咱们府上有的是金银打的好簪子，何苦要这木头！”
嚷罢，她乖巧地退到一旁，似是在等着小姐的夸赞。
快要穿好的珠花，啪嗒坠在簪子底下铺着的麻布上。大娘垂了眼，默默拾起那支木簪，轻叹了声，没有多言。
黎清眉微蹙，秋秋性子泼辣，她是晓得的，平日也素来纵容着不曾管，但眼下几句话，却实在是不那么中听。她拉过秋秋的手便嗔怪道：“怎的连你也如此？簪子好看便是了，为何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
秋秋却是不解，指了指木簪继续道：“小姐，您是老爷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唯有金银簪子才配得上小姐您的身份啊！这木头又非红木，也不是紫檀木，连厨子都瞧不上眼……”
看着婢女滔滔不绝的模样，黎清失望地摇摇头，捡了几根心仪的簪子，小心取了碎银放到老大娘手中，浅浅一笑：“大娘，您的簪子做得好生漂亮，这几样请您帮我包起来。”
老大娘看着手中碎银一怔，抬眼望向黎清，但见她只是笑着摇摇头，纤细的手指正摩挲着那几根木簪：“大娘，请帮我包起来吧。”
“好……好嘞！”老大娘这才回过神，手脚利索地取出一块白帕，仔细将木簪包了，递予黎清，又转去寻找给她的铜板，但不等她寻够铜板，黎清已悄然拉了婢女走远。
黎清，传闻道，此女是兰城黎家正房所出的大小姐。传闻又道，那黎家家主黎鹰，乃是善于剥削的大奸臣，但却是皇帝身旁的宠臣，百姓敢怒不敢言。
然而偌大兰城，又有几人知，他的爱女却是与父亲大有不同。
(二)
靖伊今日甚是高兴，兄长从塞外凯旋而归，日子又恰好碰上灯节。双重喜事临门，定要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靖成这才回来不到半日，便被小丫头扒下战甲，套上锦袍拉出了门。哭笑不得之余，他也只得随着妹妹在兰城内到处转悠。
但纵使人在街上，他的思绪仍在战场上留着。节日气氛很好，若是战事也如过节一般喜报连连，定能将邻国入侵的希望全然掐灭……
靖伊左顾右盼，买这买那，还往他手中塞了个纸风车，如麻雀一般叽叽喳喳。
可靖伊喜悦的目光转到某一处时，脸上笑容却是渐渐消失。她嘴一撇，扯了扯靖成的衣服，遥遥指着黎清主仆，示意他也看向那边。
“哎，哥哥你看，你看啊！”她神神秘秘说罢，见靖成不理自己，不禁有些恼，当下提高了声音，“那不是黎奸臣家的小贱人吗？”
“黎奸臣”三字似是惊醒了靖成，他一把握住妹妹的手腕，沉声肃容：“不得胡言乱语！”
靖伊“哈？”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又见兄长神情复杂，便以为是他想护着那奸臣之女，不由得甩开他的手气道：“哥！你莫不是忠心皇室忠心傻了？怎么连着奸臣家的女儿也一起护呀？”
靖成轻叹一声。小妹着实是不晓得黎鹰的可怕之处，那人身居高位，挟天子而令天下，手下探子遍布兰城，连他这位一等将领也要畏惧三分。
但这些话只可在家中说，在此处没法解释，没准黎鹰的探子正在旁边听着。靖成只得无奈道了声“别闹”，拉了妹妹就往回走，“我瞧见那边有你喜爱的糖葫芦，走，咱们过去看看……”
“我不！”
哪知妹妹却是不依，一把甩开他的手，极其生气地跑开去，有意无意间，她靠近了黎清。
(三)
黎清正打量手中木簪，冷不防被人重重一撞，痛哼一声就要仰倒。
秋秋连忙去扶，好不容易才扶稳了黎清，看着自家小姐捂着胳膊神色痛苦，她一边替小姐揉着，一边急急问道：“小姐小姐！可有事没？是谁人撞了小姐？”
一抬眼，但见面前不知是何时立了个红衣小姑娘，双手抱在胸前，也不走，只是盯着她二人，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你家小姐，我撞的，怎么啦？”
秋秋顿时火冒三丈，仗着自己比靖伊高，她上前一步，指着靖伊便骂：“你是谁家的野丫头？可知我们小姐是谁？也是你撞得起的？”
黎清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服，示意她回来，莫要与奇怪之人一般见识。可不等主仆二人转身，那红衣小姑娘又阴阳怪气道：“当然知道了！黎奸臣家的掌上明珠，这兰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
秋秋顿时气炸了：“什么‘黎奸臣’？！不准你这样说老爷！”松了挽小姐的手，又要走过去与她闹。靖伊则摆了个进攻的姿势，作为将门之女，杀敌暂不会，但教训一下奸臣的走狗，乃是绰绰有余。
也勿怪秋秋不知。她自小被黎家救回来，黎家上下都是她的亲人，尤其是待她如生父的黎鹰。而或许也是因此，无人对她提起过黎家家主贪污剥削之事。
三人剑拔弩张之时，靖成终于匆匆赶到，一把拉过靖伊，对主仆二人行礼道歉：“我妹妹不大懂礼数，还请黎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他的出现让黎清一怔。她在家宴上见过此人，当时听仆从介绍，这位年纪轻轻的男子，便是靖家长子，靖成。
要说这靖家，乃是世代忠于皇室。祖辈七代，代代出的文臣武将，皆为兰城的繁荣立下汗马功劳。而靖成年纪轻轻，却已代替战死沙场的父亲做了皇家军队的一等将领。
不想她竟会在此处遇见这位，显赫战功被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战将。
是以，黎清微微摇头，松了捂住胳膊的手：“无妨，我没有事。”
“小姐！”秋秋倒不认得靖成，只觉得自家小姐今日好生奇怪，被人撞了却说没事。她还想说几句，却发现黎清手里一直摩挲的木簪不见了。
她忙蹲下去寻，却只是在地上找到了半根木簪，另一半怎样都寻不到了。
“簪子都断了！”秋秋恼了，举起半根簪子便喊，“你这不懂礼数的野丫头，快赔我家小姐的簪子来！”
得来的也只有靖伊杀气满满的回答：“赔？来啊，你能打得过我再叫唤！狗仗人势！”
靖成神情复杂地看着妹妹，见她也毫不留情地瞪起自己，忍不住呵斥道：“伊伊，胡搅蛮缠可不是靖家的规矩！”
“那护着奸臣的女儿就是靖家的规矩吗？！”
“……”这要他如何解释？
没有再理会妹妹，靖成朝黎清再行一礼：“在下是靖家长子靖成，敢问黎姑娘断的簪子是何样子，改日在下好来黎家府上赔罪。”
他的言语让黎清很是失望。她父亲是奸臣，做将军的若是不畏权威，这很好。可眼下，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阿谀奉承的走狗，连他妹妹也不如。
“不必了，若要赔，该是赔给卖簪子的大娘。”她轻声婉拒，对秋秋道，“我们回去。”
冲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靖伊咬牙切齿骂道：“真是没教养！我哥亲自给你赔罪还不领情！”
逛街的兴致全被扫没了，她转身拉起靖成，“哥哥，我们也走！”
靖成却记住了黎清的话，目光四下一扫，便看见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老大娘。他拉着妹妹走去，对老大娘恭敬道：“大娘，请问方才那位姑娘买的是哪些簪子？请给我也包一份。”
靖伊错愕地看着他，半月不见，从战场上归来的兄长，居然成了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不但不跟着骂奸臣，还要买簪子到人家府上赔罪？！
不等靖成接过木簪，她已负气转身，分开人群自顾自走远。
走了没几步，靖伊只觉手腕一温，靖成已赶上来，手里还托了个小布包。
“伊伊，你听我说。”
“不听！”靖伊当即捂住耳朵。
也不管她愿不愿，靖成移开她的手，与她附耳解释：“兄长又何尝不知黎鹰是奸臣？可黎家大小姐有悲悯之心，又爱憎分明，与她父亲大有不同，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可恶。
“爹在的时候，便向我夸过她数次，你知道爹看人最准，今日你如此冒犯与她，实属过分！”
靖伊本就在气头上，听了这番不知真假的话，只是冷冷一笑：“爹从前怎么夸，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兄长今日护那狗奸臣的女儿，护得甚好！”
搁下这句话，她扭头便走，靖成也只得叹了口气，大步追过去。
伊伊，你不知有些事只可意会，万万不可言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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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此为本人原创舞台剧《断簪》的改编短篇，纯古言，架空历史，还望诸位看客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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