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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陈情
清脆声响萦绕厅堂，人们莫不瑟瑟一抖，抬眼望去，两条白皙手臂不知何时覆在老人掌心。
“郡主！”二姨婆唇角颤抖，惊怒中掺着两分心疼，似有动容。
赵宁月满脸悠然：“姨婆果然收着力道，一点儿都不疼。”
“宁月，不得无礼！”低喝传来，赵宁月额头沁出薄汗，连忙藏好脸上倨傲才敢转过身去。
容妃在仆从簇拥下昂首而入，径直来到殿中，如炬目光扫视而过，众人按序上前见礼，厅内一丝杂声不闻。
“儿臣给母妃请安。”宁月最后上前，小心翼翼地觑着容氏脸色见礼。
容氏生得柳眉杏眼，肤白如玉，虽年过三十，五官轮廓也压得过殿阁内一众女子，可无比细腻的脂粉也难掩盖双目下久病的乌青，带着愠色的眼角透出两条淡淡的纹路。
她神色复杂地睨了宁月一眼，转身去搀面色沉郁的老太太，柔声道：“姨婆舟车劳顿，媳妇有失远迎。”
一语未落，老人浮上委屈之色，郑重退后两步，颤巍巍摆出大礼之姿，“老身有负王上重托，自问愧对列祖列宗，请娘娘准许老身回归乡里，颐养天年。”
半晌，一丝笑意爬上容氏嘴角，“姨婆何出此言，您是赵家的主心骨，您倒是寻了清闲，教咱们往后如何行事？”
女眷们登时连声附和，挽留声此起彼伏，却不知何处射出一声道：“王族有失体统便要视而不见，怪不得姨婆心灰意冷。”
容氏听若未闻，亲自将二姨婆扶上座椅，老太太泪光闪烁的双眸似有若无地看着宁月的方位道：“老身难堪教化重任，还请娘娘看在老身年事已高，早觅能人才是。”望似去意已决。
屋内私语切切，容氏怒喝：“宁月，还站在那里作甚，赶紧跪下！
众目睽睽，赵宁月只觉一股怒气盘旋膨胀，几乎破胸而出，直到膝盖传来阵阵刺痛，她才察觉已跪在冰冷地面之上，耳际嗡嗡响作一团，好似无数苍蝇绕在头顶，挥之不去。
她烦躁得正想抽身而逃，忽被清脆“叮铃”声触动心弦，不知何物落在身旁，偏头一望，猛见凌宣一身玄青长袍负手立于斜后方，龙姿凤表、耀目非常。
“他此刻来提拒婚？”赵宁月眉心一跳，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乱如麻。
“郡主知错否？”不待容氏开口，二姨婆再次沉声问道。
赵宁月双拳紧握，打定主意闭口不言。
老太太怒极反笑，“这便是咱们赵氏最尊贵的女儿！”声音又高又厉。
容氏缓缓坐回椅上，满面怒容地发话：“姨婆按家规论处便是，本宫绝无怨言。”
赵宁月明白这是母亲最后的警告，接下来就不是挨几下戒尺那样简单，她幼时曾见过王族中人受刑，脸上的痕迹至今还清晰可见。她动了动嘴唇，依然选择沉默。
人群倏尔散开让出一条通道，一位俊逸非常的男子走进视野之中。
容氏有些诧异，因问道：“凌将军何时进宫？”
经容妃一提，女人们才将偷瞄的目光正式投向凌宣，更有大胆者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一时间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将军还是来了。”二姨婆面容骤然一沉，冷冷道：“郡主不谙世事、恣意妄为，还望将军见谅，关乎礼仪自是礼官之职，将军大可不必亲自登门。”
姨婆态度强硬，旁人更加有恃无恐，低语声此起彼伏蔓延开来，诸如“颜面无存”、“目中无人”的只言片语不时跃入耳际。
“晚生恐礼官语焉不详，方亲自赶到。”凌宣俯身行礼，清冷道：“晚生方才旁观一时有些拙见，不知……”
老太太蹙眉：“内廷闺阁之事，外男不便掺和。”
凌宣容色如常，“说来不巧，晚生自登门时起，一路听闻王宫中提及本人名讳不下五十余次，承蒙诸位关怀备至，亲口说些见解想必不算逾礼。”
不知他言之凿凿还是太过英俊，二姨婆蹙了蹙眉，竟未反驳。
赵宁月暗自感叹：“第一次见听别人家墙角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容氏便道：“凌赵两家乃是世交，三公子算不得外人，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凌宣行礼，直截了当道：“诸位的意思，郡主言行有悖家风又全无悔意、恣意无状……”他低头望了望赵宁月，“晚生认为，的确是有一些时候。”
“他是来落井下石的！”宁月斜眼瞪他，仅有的一丝希望随之幻灭。
凌宣却接着道：“可郡主今日做为却有知错能改的拳拳之意。”
话音未落，有人自角落冷哼：“将军一个外人倒是看得出？”
凌宣微微一笑，似百花齐放、若冰消雪融，“自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何以见得？”老太太问。
“早闻赵家门风德孝，醒戒尺执法不阿、非常人可受，郡主若无悔意何必故意挡下惩戒，韶华之年留下累累伤痕？”
容氏目光流转，低眉沉吟，“宁月。”
赵宁月周身一凉，“母妃，不要吧。”
“快点。”容氏口吻不容置疑，李嬷嬷矮身把将袖口一提，一条赤红血印渐而高起，红白相间鲜明刺目。
众人虽知王族戒刑之烈，伤痕摆在眼前仍倒吸一口冷气，暗自钦佩她忍耐良久、不着痕迹。
凌宣向着容氏道：“娘娘，近日晚生婚娶传闻甚嚣尘上，母妃传书说您去叶城见她。王妃身份尊贵，想必此举被人诟病，郡主投湖拒婚实为王妃着想。”
“跳湖拒婚？”容氏蹙眉，“宁月，是这样吗？”
赵宁月冷汗涔涔，没料到仿写的绢帛落在凌宣手里，若拿出来，她必得罪加一等。
“晚生自郡主昏迷呓语中得知。”凌宣静静补充。
“原来如此。”容氏靠上椅背叹气。”
李氏飞速上前：“地上凉，郡主快请起。”
凌宣几句话便让她从有辱门风的罪人变成了苦心孤诣的英雄，赵宁月哪里敢说她不是故意的落水？
容妃问道：“那么，少臣此行……”
厅堂里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凌宣，他一改清冷容色，唇角挂着淡淡笑意说：“禀王妃，晚生来送请婚定礼。”
殿中陡然炸锅一般，始终笼罩在二姨婆脸上的寒霜彻底消退，“听闻郡主落水是少臣所救，咱们竟忘了致谢，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凌宣牵起赵宁月红肿的手，语含关切，“疼吗？”
没有人比赵宁月更加震惊，她哪里还顾得上手疼，舌头打着结问：“你、来、提、亲、的？”
凌宣居高临下，轻轻点头，赵宁月僵立当场，手足无措，扭头便喊：“母亲！”尾音已破。
容氏笑意盈盈，“让母亲看看，冻着没有？好在你父王不在，不然非让你气得旧疾发作不可。”
凌宣道：“晚生把义兄义弟们的贺礼也带来了。”
容氏眼睛一亮，“这些姑婆婶嫂外加堂表姐妹难得相聚，就一并过目吧。”
赵宁月：……
李嬷嬷已引着侍从进来，将三个硕大的红色箱子一字摆放，打开第一个，里面是张古琴。
琴身有如亭亭玉立之仙人，置于案上昂首欲飞，轸穗轻轻浮动，风韵婀娜，琴背刻着“泉吟”一方大印，音质古朴苍茫，听之忘俗。东北云氏好音律、尤擅制琴，不用说，这是大哥的礼物。
众人皆投过赞许目光，嘉月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容氏问：“好久不见云翊，这阵子为何没来？”
赵嘉月躬身道：“听说表哥正跟随外公研习政务。”
容氏笑道：“原来被云老王爷管着呢。让淳妹妹把她宝贝侄儿叫过来，你俩也好多说说话，都是中规中矩的孩子，不像……”眼神向宁月的方位一滑，“订了亲总是见不着面，嫁过去多生分。”
嘉月正被讲得面色通红，悠悠琴声便来替她解围，宁月低头手拨丝弦，心中暖流涌动，一直紧绷的线条不觉放松些许，凌宣立在一旁，冷峻的容色也似柔和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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