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

　　下班之前陆华强特意给侄子打了个电话，让他回来后直接去他家吃饭。

　　陆鸣北知道二叔应该是有事跟他说，便应下了。

　　七点的时候他到了陆华强的家，家中饭香飘然，有种实实在在的烟火气，陆鸣北脸色柔和了些，去卫生间洗了手和脸，才到饭桌上等着。

　　陆华强单身在外多年，加之养生习惯也在，所以不仅有着一手好厨艺，菜谱也很健康，不像这里大多数人一样重油重盐，只有来客人的时候才会就着客人的口味。
　　菜上桌之后陆华强瞅了一眼桌边的塑料袋，里头隐约可见两条硕大肥美的鱼，他一边暗道这孩子真实在，然后把袋子拿去了厨房，找来一个水盆先养着，他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吃饭的时候才像是随口聊到正事：“今年过年回家吗？”

　　陆鸣北微顿：“家里问了？”

　　“嗯。”陆华强示意他不用担心，“没有说要你一定回去，看你自己，不想回就留在这过年。”

　　陆鸣北沉默半晌，说：“你代我向那边说声吧。”

　　“好。”

　　陆华强把这事简单解决了，夹了一口菜，接着说：“既然你留下，那就帮忙一起准备年初的祭海吧，村里的渔民都要做的，你现在既然跟着长辈们出海，也去图个好彩头，保佑你出海平安。”

　　陆鸣北的脸色这才松了些，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条禹州村从以前开始就有这个习俗，每年元旦、农历新年，还有一年一度的鱼灯节，都会举办全村规模的祈祷或祭祀活动，一是敬海神，二来求出海平安，现在也有图热闹的成分，但渔民们都很看重，觉得做的好就能保佑今年的收成。

　　村长也很在乎这件事，因为每一年大节日的时候到附近城市旅游的游客也会闻讯而来，这会给村庄带来一笔不少的收入。陆鸣北是今年三月底来的，刚好就错过了这几个活动，今年他既然留在这里，当然也就需要帮忙了。

　　“村长说要在停泊船只的港口搭一个临时的木棚，这些老人家不能做，你就得帮忙做。村长要是有需要，就陪他去挑几根好木头，然后帮忙布置下，还有龙王庙……哎那地方过了大半年就又脏旧了，你也多去转转。”

　　“知道了二叔。”

　　陆鸣北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后就很快付诸行动了，等村长兴致勃勃约好周四去买木材的时候他也一口答应了。

　　同行的还有几个一同出海的长辈，基本都四五十岁，他们每一年这时候都开始准备帮忙，一边埋怨着出不了海，却又一心一意帮忙办着。

　　陆鸣北倒没有多肉疼，他本来就不靠这个维生，当天清晨他到了村口的马路上，等村长的车。

　　没过多久，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陆鸣北皱起眉头。

　　秦鱼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跟他打招呼：“早啊！”

　　男人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八点半，对于他来说这个点都算晚了。

　　“你来干什么？”

　　“和你们一起出去啊。”

　　“你去干什么？”

　　“去买颜料。”

　　“……”

　　陆鸣北不明所以。

　　等村长来了之后，陆鸣北才知道她说的买颜料是要干什么。

　　“哎小鱼来的真是时候啊，往年这些活动搭的棚子，图案我们都是照着书里瞎画的，这下有个专业人士在，画出来的效果肯定好看！还有龙王庙那个墙壁......”

　　秦鱼坐在后座，正和陆鸣北和另外一个大叔挤在一起，卡车在崎岖的路上颠簸的时候她摇摇晃晃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在谁身上似的：“哪里话？我第一次画这些还怕画不好呢！到时候画丑了您别追究我责任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会的！老陆说你行你就肯定行！他可很少会给我推荐人。”

　　陆鸣北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时候又是一个坑，秦鱼低呼一声往旁边栽，陆鸣北被她的头发丝儿撩得脸痒，忍不住用手臂格了格她：“你坐好！”

　　“可我坐不住啊！又没有安全带！”秦鱼小声地嘟囔，随即坏笑着说，“你这副样子特别像古代少女，怕我占你便宜。”

　　陆鸣北郁结，可往后的路不管秦鱼再怎么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栽，他都只是侧过身子绷紧脸不说话。

　　蹭了一路的便宜，秦鱼下车的时候虽然身子快被颠散架了，可心情不错。到了市里一条马路上，村长把她放下，然后说一会儿过来接她，秦鱼点头答应了。

　　看着渐渐消失的秦鱼的身影，陆鸣北坐正身子，半晌后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被压了一路的半边身子已经全麻了……

　　秦鱼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画具店，进去之后目标明确地开始挑东西——她先把村长给她看的图案大概回想了一遍，最后挑了十五种颜色，买的是最大罐的那种，其中几种颜色还多买了好几盒，然后再去看刷子。

　　她没有买细致的水粉刷，而是去问了店家有没有刷油漆的那种平刷，最后买了三把外加几个最大号扇形刷，还有几格调色盆。

　　等掏腰包付款之后，她给村长发了一条短信，可几分钟后村长没回，她又没有陆鸣北电话，只能先把东西放店里，然后出去外面逛逛。

　　在村里秦鱼过的一直很糙，但她很爱吃草莓蛋糕，村里卖的奶油打得不够好，她只买了一次就再没买过。这下难得进城一次，她就到处去找蛋糕店，最后终于找到一家，进店之后果断得买了一盒六个的那种草莓蛋糕。

　　等回画具店里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男人的身影在画具店门口张望，她惊喜得走过去，叫住他：“陆鸣北？你在干嘛？”

　　陆鸣北等了她有一会儿了，见她突然出现，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手里拿着一袋蛋糕，不由皱眉说：“你随便乱跑什么？”

　　秦鱼提了提手里的蛋糕：“我刚给村长发信息他又不回我，你的号码我也没有，难不成干在这里等你们吗？我就去买蛋糕了。你吃不吃？都是草莓的，可香了！”她像卖弄一样把她买的草莓蛋糕袋子打开给他看。

　　陆鸣北不爱吃甜食，可见她眼睛都发亮的样子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怕你拿不动，我跟他们挑好了就先过来了，他们结账装车后过来接我们。东西呢？”

　　“里面。那你真有先见之明，我是真的拎不动。”

　　那可都是丙烯颜料，每一盒都是实打实的重量，她抱起来都勉强。

　　看着秦鱼这副完全不打算动手的样子，陆鸣北转身进了画具店，秦鱼跟上，让店家把那袋东西拿出来，因为怕袋子破，所以店家分成了两袋，陆鸣北看了一眼，一手一袋拿了起来。

　　那塑料袋几乎是一离地就把陆鸣北的手指根部勒出了白印，可他面不改色往外走，秦鱼咬着嘴里的棒棒糖，只能跟了出去。

　　“喂，重不重啊？我帮你拿一些？”
　　这语气说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陆鸣北站在马路上看着木材店方向的马路，说：“没你那几箱东西沉。”

　　秦鱼笑了，棒棒糖在牙齿里转了一圈发出一些“咔哒”声，心底发暗笑，像被小猫挠了一把，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声，强行正经得说：“那怎么一样，这里受力面积小啊，你看你的手……”

　　陆鸣北头都没有低下看一眼：“没事。”

　　秦鱼含着棒棒糖从侧后方看着这个男人。

　　男人短发黝黑、后颈到背呈一条直线，因为东西重，他两条手臂都绷紧着垂下，站姿却依旧笔挺，看上去就像一杆直尺，不用眯着眼睛看都能被那宽肩公狗腰和大长腿给吸引。

　　她忽然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侧：“喂”

　　陆鸣北浑身一僵，蓦地回头瞪她：“干什么？”

　　“你号码多少？”

　　陆鸣北看着她。
　　秦鱼坦然地摆摆手机：“说啊！之后我还要和你们一起帮忙，难不成每次都联系村长？他老人家不爱看手机。”

　　陆鸣北抿唇，最后报上一串号码，秦鱼快速记了下来。
　　几秒钟后陆鸣北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秦鱼说：“给你打了，我的号码你也记一下吧，以后有什么事方便联系。”

　　陆鸣北想说他没有什么可以联系她的。

　　这时候余光看见秦鱼看着手机在偷笑，他狐疑地看着她。

　　秦鱼这时候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她刚才往前走了几步，所以以陆鸣北的视角，是可以看到她手机屏幕的。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

　　手机界面停留在通讯录备注上，挂着他号码上面的备注名上大大地显示着——陆北北。

　　陆鸣北：“……”

　　他的脸黑了下来。

　　秦鱼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安静，抬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机上，顿时明白过来，便努努嘴说：“你不喜欢这称呼吗？”

　　陆鸣北直接把头转向她的反方向，对她直接处以冷暴力。

　　“这么可爱为什么不喜欢嘛……好嘛好嘛，我改——你看，我改了——”她凑到他旁边低笑着说，“改成北哥哥好不好？”

　　直到上车，陆鸣北左边的耳朵都仿佛带着刚刚某人留下的热气。

　　两个袋子放到了座位后的夹层里，陆鸣北拿出手机，看着唯一一个未接来电。

　　点开，保存新通讯录，输入——

　　他绷紧下颔，随即注意到身旁的人贼兮兮地往他手机屏幕瞄，似乎是想看他给她取的什么备注……

　　陆鸣北面无表情地打下“秦鱼”两个字，然后在她失望的目光中淡定地把手机放回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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