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绕枝来

　　第七章远房表姐

　　“你叫什么，绫娘吗？”
　　那日他听那些村民们似乎是这么喊她的。
　　对方闻言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叫乐绫，这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吃了不少苦，所以你以后也要对她好。”
　　谢钧没有争辩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的山坡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娇俏的女子声音，大老远就能听见了。
　　“衡哥哥——”
　　乐绫一听这声音，脸色就变了，唰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扒开面前的枝叶就瞟了过去，一脸紧张。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让她这么大反应。谢钧抬眼瞥了过去，只看见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青衣女子，并肩站在了那男子的身边，动作亲昵，满面春风。
　　“衡哥哥，一会儿你陪我去县城好不好？”那青衣女子上前摇了摇他的袖子，虽然动作大胆，却也并不敢去触碰他的身子，“我爹他去县城送药材，倒现在都还没回来呢，我实在是担心，可是我一个女孩子家又不好抛头露面，衡哥哥你陪我去好不好？”

　　从这女子过来的那一刻，叶衡就没抬眼瞧她，此时袖子被她拽来拽去，连手中的书都有些拿不稳了，叶衡才悠悠抬起眼皮来，睇了她一眼，淡声道：“现下不过晌午，没回来，不是很正常么？”
　　听了他的回答，蒋如意脸色一红，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乐绫开始介绍：“那是邻村蒋家的女儿蒋如意，蒋家是种药材发家的，家里好几十亩地呢，你看她穿的戴的，都是我们没见过的好东西。”
　　谢钧瞥了一眼那女子身上的布料，倒也没看出来是什么好东西。再将目光移回了乐绫的身上，一对比，便知晓了。
　　于是开始吹：“你去我的地盘，比这更好的料子，要多少有多少。”

　　“那可真是仰仗谢大少爷了。”乐绫敷衍了一句，还没等她说出下一句话，就看着那远处的蒋如意忽然开始抽噎了起来，似是开始掉眼泪了。
　　“衡哥哥就这么讨厌如意吗？连陪同如意去一趟县城的工夫都没有……”
　　叶衡最是受不了她这个样子，眼底隐约有些不耐，甚至飘过了一丝厌意，口上却终是应承道：“行行行，我陪你去就是了。”

　　远处偷窥的乐绫顿时伤心欲绝，碎碎念着：“不要去啊……不要去啊……”
　　谢钧觉得有点好笑，调侃道：“你叫他叶大哥，人家叫他衡哥哥，你们三个的关系一看就清晰明了，人家你侬我侬柔情蜜意，有你什么事？”
　　“谁说关系清晰明了了，蒋如意才和他没什么关系呢！”乐绫迅速辩解。
　　“那既然他们之间没什么关系，你又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去争取呢？”

　　“他……他……我怎么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想法？万一他不喜欢我呢？”想了想，乐绫将脑子里的杂念统统抛开，正色道，“我已经决心要嫁给你了，自然不会再肖想旁人了。”
　　谢钧却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能娶你。”
　　“为什么？”乐绫怔住，“是我不好看吗？”

　　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眼神，谢钧忽然有一瞬间的心悸，但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很多事情，我现在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我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迟早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的。”
　　“莫非你是来自天上的神仙？”乐绫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起来也不像啊……”

　　“乐绫姑娘。”
　　谢钧忽然正了脸色，严肃道：“你于我有恩，在危难之际向我施以援手，这是恩情，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给你听，女子的贞洁固然重要，但你也没有必要拘泥于这些陈规墨绳。古有文君夜奔，当垆卖酒，红拂女慧眼识李靖。既然你心中早有心仪之人，便不必为了固守繁文缛节而委身于我。依我看，那位姑娘倒是比你要真诚许多，至少人家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躲在这里偷看。”
　　他这段话有些长，乐绫一时间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文君是谁，红拂女又是谁？

　　虽然没有听懂这两句话，但迎面而上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乐绫却从他如星月一般浩淼的眼神中读懂了许多东西。
　　谢钧也望着她，思绪有些复杂。他见过太多被权势牺牲的女子了，宫里的每一个女人身后都是盘根错杂的背景，她们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如履薄冰，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留在他身边。
　　却没有一个是因为爱他。
　　这样的女子太多了，他实在不缺。

　　两人说话的声音没有再刻意压低，那边的蒋如意便捕捉到了这边的动静，和叶衡对视了一眼便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哗啦啦一下拨开了枝叶——
　　看见蹲在后面的乐绫，蒋如意顿时就换了个态度，叉着腰道：“哎这不是绫娘吗！怎么？又来挖野菜了？”

　　听见绫娘两个字后，原本还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的叶衡顿时侧过身看向了这边，看清楚蹲在地上的乐绫之后，便将牛拴在了一边，抬脚走了过来。
　　不同于谢钧天生贵胄的气场，叶衡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属于山间溪水般的清凉之意，却并不觉得疏远。
　　那人走近，看着乐绫温声道：“你怎么在这？”

　　蒋如意连忙抢话道：“她来挖野菜的啊！衡哥哥你忘了？她上次也是蹲在这里，说自己挖野菜呢。”
　　啧了几声，原地转悠了一下，接着挖苦道：“这块的野菜恐怕已经被她挖光了吧，光秃秃的，哪儿还剩下什么？”
　　乐绫刚想要站起来同她理论几句，却被谢钧拦在了身后。

　　是时候展示自己的实力了。
　　谢钧拍了拍身上的灰，正想要替她出头，一展自己片语成旨的风采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他开口，不就暴露了自己的性别吗？
　　于是他又坐了回去。
　　乐绫：“……”

　　叶衡这才注意到一旁被头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人”。
　　“这位是？”
　　“哦我远房表姐……”
　　乐绫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被蜜蜂蛰了。”
　　叶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讪讪一笑：“你这位表姐，有些魁梧啊。”
　　谢钧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叶衡又问道：“对了，我上次给你的那几本书，你可有读过？”
　　乐绫面色一赧，“还未曾……”
　　“衡哥哥，那些书你借给她看也是白费，她才看不懂呢。”蒋如意才没有这么多时间和他们耗着，睇了乐绫一眼，对着叶衡撒娇道：“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县城吧？”

　　叶衡看了乐绫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要去牵自己的牛。
　　乐绫想到了刚才谢钧同她说过的那些鼓励她的话，一时心急，朝前跟了两步。蒋如意一看见她这个样子就没好气，飞起一脚就将地上的小石子朝她踢去，原本只是想拦她一拦，可没想到那乐绫被石子一绊，竟然径自朝地上摔去——
　　“砰”一声，乐绫面色惨白地趴在地上，膝盖痛到无以复加。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谢钧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正要上前去扶她的时候，却见远处奔来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人迅速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语气急切：“阿绫，你怎么样？摔着哪儿了？”
　　谢钧站在身后，看着那人的一系列动作，顿时了然于心。

　　乐绫被他抱在怀中，有些惊讶地对上了他的眼神，那一瞬间，她分明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了把米，看着两人这副样子，蒋如意顿时气急败坏，上前拽着叶衡的袖子就道：“衡哥哥，你说过要陪我去县城的……”

　　“你自己去吧。”叶衡连敷衍她都懒得敷衍，直接将乐绫打横抱起，然后对着谢钧道，“表姐，搭把手。”
　　谢钧：“……？”
　　“帮我牵一下我的牛，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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