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故你存[剑三]

　　一个唐门要想失踪其实很容易。
　　这种有浮光掠影的门派，只要不想见到你，远远地一个隐身，虽然她不能动，但是只要神行千里，你就真的见不到她。
　　唐柠溪失踪得毫无征兆。
　　那一天沈翳本来和她约好了在长安见面，却忽然收到了慕丹青的密聊。
　　那是严笑人生中最失败的一次隐元会行动，除了一个一问三不知的苍云，他带过去的剩余部下被全灭，他自己也收了重伤。
　　严笑属于秘密办案受伤，不能声张。

　　于是沈翳切了离经心法，匆匆地去救严笑了。
　　也是幸好慕丹青在严笑走之前给他挂了一个缝针。要不然就算请医圣本人过来，估计也救不回来。

　　一个半时辰之后，当沈翳带着满腹愧疚匆匆地奔向长安的时候，在约定的地点已然找不到唐柠溪的身影。
　　然后，就一直找不到她了。

　　沈翳没有怪严笑。
　　但是严笑很自责。非常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她，沈翳就不会失约，唐柠溪也就可能不会出事。
　　隐元会的数据库有自我保护机制，只有角色自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数据。这是为了防止别人暗中改变数据破坏秩序。
　　严笑找不到唐柠溪的数据，判断不了唐柠溪是死是活。
　　他拜访过唐家堡，也拜访过唐柠溪所在的帮会。
　　隐元会的人派出去很多，一无所获。

　　他只能寄希望于唐柠溪的主人上线。
　　但是没有。
　　就像这个活生生的人，完全消失了一样。

　　事情的转机，来自于看上去是一直无所事事每天照顾药草采药草偶尔给人看看病的慕丹青。
　　那天，和她相熟的一个毒哥忽然十万火急地找到她。
　　“我看到唐柠溪昏倒在长安路边，就把她搬回去了，你快看看怎么回事！”
　　多奇怪。
　　费劲那么多心思都找不到的唐柠溪，莫名其妙地被发现在了路边。
　　醒来之后，失去记忆，气质大变。
　　以严笑的经验判断，这不太像是数据紊乱，而像是直接变了个人。……这简直就如同那个互换灵魂的实验成功了一样。
　　于是怀疑的种子，自此发芽。

　　沈翳第一次对严笑生气，是那一天唐柠溪——哦不，那时候已经是“桃桃”了——去找他治病的时候。
　　严笑的思维里是，既然这个人灵魂已经不是唐柠溪，而且据他们观察很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可以预料到会对这个世界的平衡造成极大影响。
　　抹杀掉就好，一了百了。

　　于是那碗本来是以毒攻毒给桃桃治病的药，严笑偷偷往里面多加了一种毒。
　　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隐元会出品。
　　中毒者会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纵使医术高深如慕丹青和沈翳，也没有察觉出其中的问题。
　　毕竟那碗药里本来就已经有很多种毒了。

　　那是一个很平静的傍晚，严笑如往常一样敲开了沈翳的门，微笑着让正在熬药的慕丹青去药房帮他找一种药草，然后在接受慕丹青的拜托帮忙看着药的时候，十分平静地把准备好的毒加在了里面。
　　一切都很顺利，桃桃没有怀疑地喝下了毒|药。
　　纵然多疑如陆渊，也绝对想像不到沈翳给桃桃的药会有哪里不对。
　　毕竟是那么温柔地爱着唐柠溪的沈翳。就算唐柠溪不是原来那个唐柠溪，只要看着她的面庞，就做不出一丝伤害她的事。
　　那个时候的严笑，还没把一切事情怀疑到陆渊的身上。

　　几天后的清晨，天还没亮，在纯阳宫休息的严笑就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
　　他起床，开门。

　　站在门口沈翳看上去有点困倦，但是站得笔直。他身后的慕丹青手里握着一根毛笔，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开口说熟悉的“严笑哥早上好”。
　　他们的眼神里面没有太多责备，好像就是普通来的串门。
　　但是严笑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的距离，遥远了很多。
　　沈翳刚开始给桃桃把脉的时候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还以为是自己的药方出了问题。
　　但是等桃桃和陆渊走了之后，他和慕丹青聊了聊，几乎是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
　　想通了的一瞬，拉上住在附近也没睡好的慕丹青，神行纯阳。

　　纯阳常年飘雪，白色雪中的花哥和花萝都是一身黑紫的衣，已经沾了雪。严笑穿着中衣，呵出一口气：“进来坐吧。”
　　沈翳走了进来，没像平常那样在乎衣上雪花渐渐融化带来的湿迹，随意地找了个凳子坐了下去。慕丹青摇摇头：“我就不进去了。”
　　“……外面冷。”严笑说。
　　“嗯，”矮矮的花萝给自己套了个春泥，“不冷。反正师兄很快就会说完然后我们回万花的。”
　　严笑想说“你以前不是经常吵着冷然后我门一开你就直往里扑嘛……”，但他只是闭了闭眼，回头对沈翳说：“你们知道了？”
　　“严笑。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沈翳说，“我曾经说我虽然不参与，但是也不反对你的路。但是这一次……”
　　“但是那不是唐柠溪！那是会危害这一个世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还没有。现在还没有。”沈翳说得很坚定。
　　严笑叹了口气，让了一步：“我也知道你舍不得，我把这一个唐柠溪抹杀掉然后把她的数据赋予第二个唐柠溪……”
　　“那不一样。”
　　“其实我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说了多少次那不是你的唐柠溪！她甚至都不喜欢你！眼里只有那个陆渊！”
　　“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她，”沈翳坐在那里，慢慢低下了头，“但是我看着那张脸，就是舍不得。我更怕，如果这一个唐柠溪死了，我的那一个就再也回不来了。”
　　“……”
　　“……”

　　严笑好像听到了窗外雪花一片片砸在地上的声音。
　　那些过往的时光，一点点被覆盖，一片茫茫的白。
　　他很冷。

　　“沈翳，”他说，“我用慢性的解药吊住她的命，只要一找到让原来的那个唐柠溪回来的方法，当即抹杀。”
　　沈翳低着头，说：“对不起。”

　　无所谓，严笑想。
　　一辈子的好兄弟嘛，兄弟喜欢的人，一定要好好护着才对。

　　后来的时光在严笑的记忆里过得极慢，也极快。
　　慢得他每一天在寻找真相的时候都觉得是煎熬。
　　快得他连这段时间的大多数事都很难记起，某些小细节却又异常清晰。
　　模糊的回忆中，缓解毒性的解药他好像用过三次。

　　第一次是他奔赴藏剑山庄的婚宴，在和桃桃相撞的那一瞬把解药洒进了她端着的杯子。
　　桃桃的眼神很干净，他这种人不会有的干净。沈翳也在。他放完解药就在酒席中找了个地方坐下，一直看着沈翳。而沈翳明明知道他做了什么，却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桃桃真相。
　　发现陆渊有问题到底是在那之前还是之后呢？
　　记不清。
　　也可能是陆渊慢慢不遮掩了吧。论心计权谋，严笑承认自己比不过他。

　　严笑想，他和陆渊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类人，如果不是两方执念完全背道而驰，没准还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第二次是在五毒。
　　他和桃桃在一个桌上吃饭，顺手塞了点解药。
　　陆渊不在，所以他做得很轻松。

　　第三次是在纯阳宫。
　　说来也是巧合，因为中毒而晕倒在路边的桃桃被好心的同门带回了纯阳。
　　准备饭菜的时候混解药也是顺理成章。
　　只不过严笑发现——似乎桃桃的身上不仅仅有他下的那种毒。
　　但他不怎么关心。
　　后来又有很多事，比如陆渊侵入数据库，唐柠溪的数据被篡改。
　　比如他们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唐柠溪活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其实想让唐柠溪回来的方法很简单，只要陆渊死就可以了。
　　——谈何容易。

　　后来是从遍寻两人而不得，到明明知道他们在哪却就是无法攻上洛道附近那座看上去宁静而丝毫没有威胁力的小山。

　　再后来是世界开始崩溃。
　　不仅仅是洛阳的地震，还有巴陵的洪水，南屏的冰雹，龙门的天地反转。
　　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一切就恢复了原状，但他处理难民处理得还是心力交瘁。

　　几天之后，陆渊在两个手下的搀扶之中走到他面前，身体虚弱，神情淡定。
　　严笑恨不得一剑戳穿他的胸膛。
　　陆渊开门见山：“沈翳醒了吗？”
　　严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们打个赌。”
　　“没兴趣。”
　　那个明教神情异常笃定，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如果我赢了，就给你连通现实世界的方法，顺便维护界衡。前提……”
　　“不会给你解药的你死心吧。”
　　“我知道他没醒。沈翳的执念只有一个唐柠溪，别的太沉重他背不下去。”
　　“那，若是你输了？”
　　“我就不会在了。影响界衡最大的，是我。”
　　“哦？”

　　“但，我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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