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朦胧中，我依稀醒了会儿，眼前捉到一片映着华云绣的衣襟，一摸便是上等绣料。

　　可我不是跌下山了么？怎么眼前会出现这般景致？莫非是下了阴遭地府么？一定是的，看来我是死了，不过死了也好，投个胎下辈子只盼望修个好命，不要再被人叫丧门星和疯女人了。

　　这样想着，我不由开口，也不知对方是否能听见，只尽量将语气敛住，自认虔诚至极：“我没做过坏事的，除去烧了戚家半个院子，偷了那两个臭女人的肉之外，没做过旁的坏事，求求你，下辈子不要让我再成为丧门星了，我爹娘死我也很伤心的，我本来想好好的，可他们太过分了，我本不想这样的…求求你，下辈子，让我当个平凡的人吧…只要平凡，重新开始便好了……”

　　说着说着，我的思绪也渐近隐灭，至了一处空白之地，兜转许久，再睁眼时，竟只看到一处雕花横木。

　　一瞬，我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戚家或者祠堂，想如今，真是死掉都会比回去好，可天不遂人愿，腿上的疼痛酥酥麻麻，明显是在告诉着我，我这条命还在。

　　难道我真要顶着‘丧门星’的名声，继续活下去么？只要我还活着，恐怕便摆脱不掉吧…那么还是让我死吧！这样想着，我眼睛虽睁不开，嘴里却死命念叨着：“让我死……”

　　也不知周围是否有人能听见，但总归，我是拼尽了全力去喊的。只盼望有什么人救下了我，赶紧趁现在放弃。

　　继而，我复失了神智，再睁眼时，原本的雕花横木变成了红木横梁，一旁飘摇着薄如蝉翼的红色纱帐。正想之前的华云绣衣襟，雕花横木均是梦境时，眼前现出一红衣身影。

　　我眯缝起眼色，心知这种时候，故作糊涂要安全许多，还是先将情势看好，再故作苏醒不迟。

　　映着身后红纱，这红衣的身影显出一张白净的脸，乍一看时，便觉是张极美的脸，杏眼桃腮，粉黛娥眉，我这自持美女的人，都不免觉得，这姑娘生的比我美许多，只是看模样，年纪应是比我长的，不过衬着一身红衣，很是娇媚动人。

　　虚晃间，对方抬手，为我细心擦着额头细汗。我趁机将眼眯向另外一处，眼珠忽悠转动，见到红纱之外，是一不大不小的房间，圆木桌椅的后面，摆着一面好大的多宝格，其上放着各种精致漂亮的小物件，不过打眼看去，不像是什么值钱的，因此不难猜测，这地界修葺的好看，实际不过表象。

　　可是什么样的地方，会有这样漂亮的姑娘，又有精致虚华的摆设呢？我当即想到的，竟是那些下九流的秦楼楚馆，心头作了最坏的打算，深想若真是被人拉到了那种地方，自己可怎么……

　　彼时，我暗自辨了辨腿上伤痛，虽还有点撕裂小痛，不过明显被人处理过，也许，是这红衣姑娘救下了我，还帮我将腿伤治好了，那么我该谢谢她的，不管她是什么人，都该比戚家那群人要善良许多。

　　可如若她真是什么花楼的老鸨，只想治好了我的腿伤，让我帮她接客…实在话，如果真是这样，我仍觉得，要比回到戚家好很多的！

　　毕竟我们秦家以前也是开歌舞坊的，弹琴跳舞，我也是会些。只是在戚家这三年没怎么练过，再加上为爹娘守丧的三年，如今再捡起来，也不是能否出得了台面……这样越想越远，我不禁恼怒着转了转眼珠，红衣姑娘发觉，忙与我开口，声似黄莺婉转：“佳人姑娘？你醒了？”

　　咦？她怎么认识我？可我不认识她啊！

　　但觉有些不对，我便姿态酣然着阖眼，一副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深怕这里不过还是戚家的地界，只是这姑娘言语和顺罢了。

　　彼一时，门外又走进一个姑娘，声音清灵柔美，一听便是个年纪尚小的姑娘：“慧娘，她还没醒啊？”

　　这被唤‘慧娘’的红衣姑娘“嗯”了声：“刚还以为是醒了，也是奇怪，听医官说早该醒了，可怎么现在还睡着，都有三四天了，会不会身上还有别的伤？”

　　那小姑娘搭话道：“不会吧，听老爷的人说，来时可都检查好了的，我们只消照顾着便好。”

　　老爷？不对啊！难道我被戚老爷偷偷卖到花楼了？那可不行！这样想着，我复将眼紧紧合上。

　　只等慧娘与那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后，双双走出房去。我终于睁眼，起身时，打量了一番身上的荷花被，一旁南开的窗口，对面还能清楚看见，几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倚在栏杆处。果然是被卖到花楼了！不管是不是被戚老爷卖的，总归那个‘老爷’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思及此，我低头望了下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衣物了，老天啊！我的清白不会都没了吧！

　　看来为今之计，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掀开被子，我想都没想便下了地，可只走了两步，脚痛复发，整个人便跌到地上。

　　手贱打翻了一旁水盆，轻易将刚走出去的慧娘与小姑娘引了回来。

　　见我醒了，慧娘忙上前扶我，我只好跟着回到床上，想我伤还没好全，应该不会那么没人性让我接客，便假意顺遂着。

　　慧娘对我的态度倒是热切，一把扶着我上床时，关怀道：“真是巧了，刚我还和阿雪说，姑娘怎么这么多天还不醒呢，没想到这就醒过来了。”

　　我想反正被发现了，就先和对方打打太极，先搞清楚状况，若然这慧娘真是花楼老鸨，她说的有些话，我也不可全信。

　　暗自琢磨间，慧娘见我不应，复问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与站在一旁的小姑娘匆匆一望，将手从慧娘手中抽出：“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慧娘与我指点道：“哦！我叫慧娘，这是阿雪，这里呢，是名雅坊，佳人姑娘可记得？”

　　“名雅坊？”这一听就是什么花楼的名字啊！我为何要记得？念及此，我摇了摇头：“这是什么地方？谁带我来的？我怎么会在这里？”

　　慧娘忙与我安抚道：“姑娘不要急啊！听我慢慢与你说，不知佳人姑娘可还记得，你有一个表哥，名唤陆欢？”

　　细想片刻，我才想起这个叫‘陆欢’的表哥，应该是爹娘之前经常提起的那个，也就是娘亲哥哥家的孩子。好似我秦家的地产，当初便是抵给这位陆欢的爹，也就是我的舅舅了。可从小便听爹娘说过，我这位舅舅家大业大，年轻时还做过官，我们这种家世跟人家比可谓穷酸，因此记忆中，我似乎只在很小时见过这位表哥一次，此外，再对他无任何印象。

　　于是乎，我摇摇头：“不太记得，不过我好像是有这么个表哥，可你们…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怎么知道，又怎么认识我？”

　　慧娘与阿雪相视一笑，转而与我解释道：“姑娘便是陆老爷给送过来的啊。”

　　“陆老爷？我舅舅？”

　　慧娘摇头：“姑娘的舅舅两年前便已仙去，现在陆家的老爷，便是姑娘的表哥陆欢。是陆老爷在洛阳城郊外出游时发现了姑娘，这才将您救了回来。”

　　“是陆欢救得我…可他也不可能认识我啊！我爹娘说过，我跟他们家比，是穷人家的，我们两个，也根本等于没见过面的。”心底里，我总觉着慧娘在与我扯谎。

　　慧娘道：“这个便是陆老爷自己的想法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了解。总归陆老爷派来的人说，姑娘你便是他的表妹，还说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为什么他找你们照顾我？”

　　慧娘复与我指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名雅坊，原本唤作秦氏名雅坊，是姑娘父辈的祖产，后来…姑娘也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名雅坊如今便是陆老爷的，我本是这名雅坊的坊主，实际也只是帮着陆老爷管这一个坊子。”

　　我云里雾里听着，愚钝点头间，忽拽住慧娘的手：“那么这里不是花楼了！可你们知道我是秦佳人，待我伤好后，你们可要将我送回戚家么？我可明白告诉你们，我这辈子，就算是死，也不要回戚家了！”

　　慧娘温然一笑，勉强抽手，从袖中掏出一页纸，递与我道：“那么想来，姑娘便可放心了，陆老爷派来的人与慧娘交代过对姑娘的安排，也是让姑娘你自己选的，这封信，是陆老爷亲笔所书，姑娘看看，便明白了。”

　　我满心警惕着接过信，心中仍存着千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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