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好在之后，我很久没再见到花锦城，对他忽生的那股气也很快忘怀。

　　于我有关的周遭，再没有花锦城或花以城的消息。而我只要避免去想，似乎就不会很无意的想到他们两个。时日如常，钱老板的寿宴一结束，很快又接到了更多新的订单。名雅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却余出许多时日，拉着阿雪大街小巷的晃悠。

　　为隐藏自己谨慎行事，我跟着习惯穿男装，有时即便不出门，也着一身男装，主要是为了方便，在他人眼中似是在扮翘，我自己则清楚得很，自己是懒得打理，懈怠于一切装扮，心也老了似的。

　　一日，我与阿雪本要往南门去，说是好久没逛过那边的集市，便想要凑凑热闹，谁知遇上几个闹事的混混，挡在路中间，死活越不过去。无奈只好再回去逛西街，一路上，阿雪不住与我抱怨道：“现在的小混混，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也不知官府怎么不管呢！”

　　我难免想起花以城，可念头转瞬即逝，入了西街集市，更显一副欢快态度。本来没多喜欢，却还是买了许多手缝的布娃娃和纸糊面具。只盼着浪费了钱，能暂且注意下旁的事。

　　正抱着一堆面具布娃娃往前走时，阿雪却又一脸痴惘着停在一处甜品摊前。我正好奇，是什么甜品摆在街上买，偶然抬眼，却被卖甜品的老人吸引。

　　这张脸，真是许久不见。虽是苍老消瘦了许多，但毕竟是照顾了我一辈子的人，爹娘死后，若不是秦管家，我真是不知如何过火。只不过，于我而言，却还是有些怨他，毕竟如若不是他坚持，我也不会嫁去戚家

　　“秦管家……”我脱口而出，见他望过来，忙低下头。

　　看似打量着面前甜点，我却不免盯着他放在一旁的手，明明四五十岁的人，一道皮却苍地厉害，不知道地，恐怕还以为是七八十岁的…也不知他离开后，经历了些什么。

　　正当阿雪与秦管家指向一块绿色的滑皮甜点时，秦管家开口，与我试探问道：“小姐？”

　　我正犹豫，究竟要不要与秦管家表露身份，却听阿雪于一旁喊道：“哎！你这老头子，怎么这样唤我们？看不出来，我们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啊！”

　　秦管家急促收回目光，忙赔罪道：“是啊，真是不好意思啊二位客官，老头子眼不好，一时看错了……”

　　听着秦管家说话，我不禁涌起一阵苦涩，与对方望时，再没了掩藏，直道：“秦管家，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说回老家吗？”

　　秦管家吓得哑然，与我望了良久，眼中无数情绪闪过，末了，却只叹了口气。

　　后来我将阿雪支开，一直等到秦管家收摊，才与对方就近入了一家酒坊坐下。这么多年不见，未想再次相见会是这般场景，隔着一张四方梨花木，我二人显然都局促的很。

　　率先开口的是秦管家，与我言语时，仍是记忆中的那般和煦关切：“怎么会？小姐你怎么会…我之前听人说，戚家走了水，小姐你便……”

　　我轻笑，与远处人匆匆一望，觉得没甚差池，才放心道：“戚家当然不肯坏了门楣，我是被他们赶出来的，本来是在戚家水库那边，可后来实在受不住，便跑了出来。”

　　“这样…那么小姐你现在这是？”

　　我道：“是陆家的表哥，不知管家你还记得，我有一位陆姓表哥，名为陆欢的。是他将我救了下来，如今给了我一间歌舞坊，我便以此讨生活。可我的身份，这辈子都再难见天日，因此出门在外，都是一身男装，小心行事。”

　　秦管家了然，顺眉忽沉，探手握住杯中清酒，却没饮：“原来是这样，倒也不错，之前老奴我还想着，当初将小姐你嫁去戚家真是个错误啊，谁能想到，那位戚家的大公子，命这样薄。那些多嘴的，又说小姐你是…真是过分！”

　　想不到时至今日，秦管家还是护着我。应是觉着，我从小到大都在他身边，没把他克死，那些言传‘丧门星’之类的，便确是谣言。

　　“可管家，你呢？我出嫁之前，你不是说要回老家么？怎会出现在这里？”

　　秦管家想被钳住软肋，与我复是长叹一声，跟着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本是想着，带娘子一道回老家，这些年的积蓄攒下来，也够在老家圈一块地，过过小日子的，可谁想……哎！不知小姐你可还记得，秦家当年有个小杂役，名唤云生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是打量片刻，才认出秦管家。当年秦家的那些家丁丫鬟，我也实在记不起几个。不过这个云生，我却有点印象。

　　没记错的话，这云生与我一般年纪，出落得文质彬彬，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是个读书人。可惜家境不好，父辈赌博欠下一身债，很小便被卖进我秦家当佣人。我因他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自小与他亲近，也算是青梅竹马。后来秦管家器重他，便令他入了账房，本是想着，日后秦管家老了，管家一职便交给云生。谁料我秦家忽逢落败，我嫁去戚家后，也没了云生消息。

　　如秦管家所云，后来云生没了找落，秦管家见他可怜，便领他与自己一同回老家，是想着，这孩子自小在身边长大，日后为他寻摸个媳妇，也能安安稳稳下半辈子。

　　可却是在半路出了岔子，真是让人想不到，那云生半路背着秦管家，勾引了大他十多岁的管家娘子，还携着秦管家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与管家娘子私奔而去了。秦管家去就近的官府报案，人家却说没有证据不肯受理，再者秦管家并非本地人，人家更是懒得搭理。

　　无奈，秦管家只能千里迢迢返回洛阳城，可秦家这时早已物是人非，听说我又克死了夫君，也不敢来麻烦我，深怕我被人说闲话。最后，秦管家只能选择继续在洛阳城落脚，一边用仅剩的糕点手艺，勉强讨口饭吃。

　　我听罢，一时百感交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秦管家，与之饮了两三杯后，复问道：“那么洛阳城的官府呢？也不管么？”

　　秦管家摇头：“我根本也没去找，恐怕又是那一套说辞，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娘子也…如今的我，早已不是我了。”

　　我乍觉心酸，为其着想，一年过半百的孤寡老人，整日风餐露宿地在外漂泊，终究不是办法，为表心意，我道：“既然如此，秦管家你来我的坊子做事如何？虽说歌舞坊这种地方混杂了些，但也比每日在外风吹日晒的强不是？”

　　秦管家眼中犹有光亮，思索片刻，却与我摇了摇手：“不好不好，老奴如今老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用，真是怕给小姐你添麻烦啊！”

　　我忙道：“怎么会？管家你是我秦家唯一的老人了，我不管你谁管你，如今你这个样子，我怎好不理，什么都别说了，便与我一同来名雅坊吧。你看你会做糕点，又会算账，我名雅坊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等等！”秦管家神色一滞，匐在桌面的手指微微躬起，与我慎重问道：“小姐你说，你现在所在的，是名雅坊？”

　　我点头：“是了，也是陆欢表哥他心好，清楚名雅坊原本是爹的买卖，如今给了我，不过我还是帮表哥赚钱的，但表哥也答应我，只要我赚够了……”

　　“不不不！”秦管家焦急打断我的话，分辨道：“那么名雅坊的那位…那位李慧娘，还在么？”

　　我从来不知道慧娘姓氏，不过想必名雅坊的慧娘，也不会有旁的：“如果是那位习惯穿红衣裳的慧娘，前名雅坊的坊主，那么还在的。我刚开始做坊主时，都是这位慧娘帮我。”

　　秦管家微微偏了下头，表情格外审慎，与我追问道：“那位李慧娘姑娘，可清楚小姐你的身份？”

　　我反问：“我秦家小姐的身份么？她清楚的，毕竟她是陆欢的接洽人，就连我在戚家的事，她也清楚。”

　　秦管家往后一收身，目色难辨：“小姐啊…那位李慧娘姑娘，不是好人！你千万不可留下她！”

　　我未想秦管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免问道：“为何？慧娘一直以来对我都不错的，秦管家你是知道些什么么？”

　　秦管家沉沉吐出口气，道：“坊主不知，当年你还没出生时，这位李慧娘姑娘，是被秦老爷从外地救回来的，后来与老爷纠缠，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差点害的老爷将你与夫人撇下，夫人当时正怀着你，老爷却因那位李慧娘姑娘的事，与夫人吵了许多次，差一点，你就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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