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我定了定神，不住与慧娘啰嗦问道：“花满楼？为什么去花满楼？那里不是娼妓馆么？慧娘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去花满楼？”

　　慧娘瞧了瞧我，低眸道：“总归坊主先收拾一下，吃点东西，我带你去了，你便知道。”

　　我发觉自己虽是坊主，仍是隐隐惧着慧娘。吃了几口阿雪送来的糕点，我便听话换了衣裳。想是要去花满楼那种地方，一身女装容易让人当做其间女子，因此换了男装行事。

　　走出门时，慧娘几许错愕，与我问道：“怎么换了身男装？”

　　我自道：“怕被人误会是花满楼的人啊，那地方和名雅坊毕竟不一样不是？”

　　慧娘点头，道：“我们是去找花满楼的老鸨，你怕什么啊？”

　　我听了更是迷糊，与慧娘追问：“我们去找花满楼的老鸨做什么？”

　　慧娘不直接与我说，一路往花满楼去，只是与我简单说明，花满楼的老鸨，万纤绫万老板，和慧娘自从八年前在洛阳城内举办的花魁大赛上相识。按理说这类花魁大赛，比拼的都该是正当歌舞坊，端看姑娘们的才艺身段，歌喉舞姿。可这位万老板有妙计，也不知是认识了什么高人，将那不三不四的娼妓馆也挤进来一起选。

　　最后争夺花魁的两个，一个是花满楼的连月姑娘，听人说，这姑娘后来下场凄惨，被一个富家公子骗财骗色，最后不堪重负，兀自投了井。另一个是名雅坊的金盏姑娘，几年前被一个从江南来的大户卖下，跟着去到江南，近年来，也没了消息。

　　只是当时这场花魁大赛，两位姑娘各展身手，两天两夜的比拼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金盏虽身段样貌不如连月，但舞姿歌喉，均在连月之上。末了，两人也算是拼的难舍难分。就在最后一场比赛前夜，那位万老板终归坐不住，派人往金盏的汤里下了哑药，搞得金盏无法出声。因此最后一场比赛，慧娘只得让金盏只跳舞，一曲《清平乐》，跳的是活色生香，时人传之，简直再现了前朝李夫人的倾国倾城之态。

　　正是如此，即便万老板动了手脚，金盏还是赢了花魁大赛。本来当初名雅坊该红火起来，可也是那一年，金盏跟着江南来的那位大户走了，又隔一年，娘亲将名雅坊卖给了舅舅。当初还在忙酒馆生意和朝中庶务的舅舅接下名雅坊，却并没尽心经营，有那么几年，甚至忘了这个坊子存在，后来陆欢接管，生意才开始起色，可明显，已没了当初花魁大赛的契机。

　　不过那一场花魁大赛后，慧娘却与花满楼的万老板结识。

　　自然那万老板是个明白人，金盏忽然嗓子哑了，谁都能想到是万老板所为。可慧娘没与她质问，甚至还客客气气地给连月送上压魁之礼，以示敬敌。那万老板见慧娘这般大度，当下与慧娘结下交情，每隔几月，便与慧娘出来喝个茶聊聊天。

　　且说到底，名雅坊和花满楼之间，着实也没什么竞争。要知名雅坊来的人，都是文雅之士，而花满楼去的人，皆是酒色之徒。后来名雅坊生意开始萧条，那偏爱计较的万老板，也和慧娘计较不起来了。

　　只是近来小半年，我做了坊主。慧娘说她一直忙着我的事，也没和那万老板多联络。再加上沈翘和花月的事，慧娘就算是再大度，也不免气着万老板。虽清楚，万老板会拐了花月，铁定是不知花月原是名雅坊的人，但慧娘怕自己冲动，因此再没主动找过万老板。

　　而这一次，是万老板主动来信约慧娘，慧娘想否了不太好，便决定拉我一起去。我问慧娘，是否只是在那花满楼喝茶聊天，慧娘又只说，去了便知。

　　不消多时，我二人到了花满楼，从那大门口走进，门前揽客的姑娘们该是认识慧娘，因此虽见我是男子打扮，也不主动上前招呼。

　　穿过十七八个衣香鬓影，我二人终挤进花满楼主台前。与我们名雅坊不同，这时候花满楼来的人还不算多，台上露着肚脐，一身青萝的姑娘舞姿妖娆，与其说是美艳，不如说是媚俗。随着一阵急促乐响如水蛇般扭着，就差将身上仅剩的那块布扭下来。

　　我不堪羞涩着将眼扫向一旁，复见两个烂醉如泥的浪荡公子哥，正匐在姑娘胸前，一副昏昏欲睡又恶心无比的姿态。

　　一路跟着慧娘往左边楼梯上时，趁着四周无人，我忍不住与慧娘低声道：“这地方怎么这样乱？我们究竟要来做什么？”

　　慧娘安抚道：“花满楼这类馆子就是这样的，我们又不是来喝花酒，上去有雅座，万老板估计已经在等我们了。”

　　如若我这时信不过慧娘，定是要想成，慧娘接了河阳来信，听说我表哥死了或如何，因此要将我偷偷卖到花满楼的。好在很快至了雅座内，我与慧娘双双坐下，却着实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那传说中的万老板。

　　与我想象中的老鸨差不离，万老板四十多岁模样，长相不算精致，但眉眼标志，因此也算说的过去，头上戴了好大一朵红牡丹，左右加起来七八根彩玉簪子，一头黑发格外充盈，想也是中间垫了不少假髻。身着七彩霓裳大莲袍，手持貂蝉闭月团扇，见到我二人时，咧嘴笑起来，声音很是扎耳：“哈哈呵！慧娘真是好久不见了！都在忙些什么啊？”

　　慧娘客气道：“不是跟你说，坊子里换了新坊主，我得帮着照顾一下。”

　　万老板将扇子往慧娘脸上扇了扇：“不用再跟我麻烦说一回儿，我可是记得呢！只是我信里与慧娘说的，你可还记得？”

　　慧娘端起手边茶杯，道：“自然忘不了，因此这回儿将人给你带来了，有什么事，你直接和我们坊主说便好。”

　　万老板适逢望向我，眨巴眼分辨一瞬，又是一阵渗人的笑：“哈哈呵！哎呦喂！早我还听人说，名雅坊新来的那位坊主很是神秘，原来是这么个神秘法儿啊！”

　　我几许恐慌着望向慧娘，却见对方淡然饮茶，没了搭话的意思。

　　万老板这时凑近我，上下又是仔细瞧了瞧，问道：“这位公子哥儿，便是名雅坊的新坊主，不知…怎么称呼啊？”

　　我忙将身往一旁撤去，尽量避着万老板身上那刺鼻的香粉味儿：“万老板有礼，在下秦……万老板唤我秦坊主便好。”

　　万老板嘻嘻一笑，团扇轻摇道：“既然这样，那么我也顺了您的意，只唤您秦坊主好了。”

　　我不自在拽了下袖口处褶皱，与万老板问道：“那么不知万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啊！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人说，这名雅坊从年前开始，便出了很多新的戏曲，招揽来了不少客人，甚至都入宫献舞了！我料想啊，慧娘是遇上了良人，秦坊主你的手里，该是有婵娟馆王御那般人才，不知可否，借给我用用？”

　　我反与慧娘望了眼，道：“万老板的话，我不太明白？”

　　万老板拍了拍我肩头：“秦坊主该是个聪明人，你看我这花满楼，如今可算是洛阳城最大的青楼，姑娘们个个也美的很，若是能有几个好听的曲子应景，想必这生意啊，更是好了。”

　　“你是想要我帮你写曲子？”

　　万老板心思缜密，见我态度不明，忙劝解道：“秦坊主也不用马上决定，只听我与你说，我们这花满楼啊，是娼妓馆，与名雅坊不一样的。想要跟坊主你讨曲子，也不过是想要我们楼啊，和其他那些娼妓馆比更加高雅些罢了，也不会挡了名雅坊的生意，我又是跟您出高价，这可是个好买卖啊！”

　　见万老板这嘴巴噼里啪啦说着，我心里也跟着泛起嘀咕。想她这个娼妓馆，和我们名雅坊虽说没什么冲突。可我要是真的帮她们作曲，改善了那糟糕的配乐艳舞，那生意便更好了，好色又懂文雅的人，便会从名雅坊毅然转向花满楼。搞得她们花满楼越变越高雅，而我们名雅坊岂不是就变得乏人问津？

　　这般想来，我与万老板婉拒道：“其实呢！我们名雅坊的曲子啊，都是当年秦老坊主的残篇，我和坊中的琴师乐师加以修改，才成形的。说到底呢！我们这些人本身没什么才能，可写出这些戏曲的秦老坊主已然仙逝，我们也不好将这些戏曲用在名雅坊之外的地方，因此，就算万老板你出了再高的价钱，我们也不敢冒犯先人不是？”

　　万老板“哎呦”一声，大咧咧道：“我还以为有什么难的，不过一个死掉的老坊主，秦坊主你现在才是名雅坊的主子，那名雅坊里面找到的东西啊，都是你的！你有什么好介意的，这样好了，我与你讨三首曲子，一曲三百两如何？”

　　我听她诋毁我爹，心里更加气了，只想将她那张贱嘴撕开，却听她毫无顾忌着继续谈价：“嫌少？要么！一曲四百两？这个…五百两！一口价哦！五百两，不能再高了！不过曲子而已，我们就算是找婵娟馆的王御，都开不出这个价钱的。”

　　我身子一挺，与她利落道：“那么万老板就去找王御谈吧！我们名雅坊这几十年来的心血，无论如何都不能变卖出去，别说是一个曲子，就算是后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我都不卖！且听说，最近王御公子与婵娟馆的宋坊主拌了嘴，万老板去找他，指不定还真答应你了，不然的话，我估摸着，你也是求不来的。”

　　万老板脸色难看，我略有所悟，复道：“哦！不过我想，婵娟馆从来比名雅坊名声大，想必万老板早早找过王公子，但吃了瘪吧？这样说，我们名雅坊可更是不想做二主了！”

　　万老板显然被我激到，一拍桌子喊道：“哼！小丫头嘴巴倒挺厉害啊！你不给我们曲子是吧？老娘我还不伺候了！不就是曲子么！我找谁不是写啊！五百两诶！我也是看慧娘的面子才找你，想不到你不识相，拉倒！慢走不送！”

　　原来这万老板早看出我是女子，心绪一闪，我也不顾慧娘何种态度，起身往外走去，帘帐掀开时，却撞见一熟悉身影，微醺其间，正被两个如花美眷搀扶，往另一雅座去。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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