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想来也是，我这个丧门星，要是出现在寿诞上，不小心克死了戚老爷可怎好？

　　我这样善于将喜事变成丧事的人，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出现的好…可这种话，如今都不敢与我明说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将我关在这里，便想让我也装着，错过了这一场寿诞。

　　根本也不稀罕，我这阔绰的疯子，会送出什么样的贺礼？而就算是什么样的贺礼，做了多少的功夫，他们也不稀罕……

　　可即是疯子，发现自己被锁住了，又怎会不动声色呢？

　　映着灯火阑珊，我尽力勾起一抹笑，捧着烛台走到窗口，推开窗格时，院中飞雪簌簌席卷而入。

　　对待我这个疯子，这些下人也蠢了些。

　　披上前些日子从外面采办来的银狐斗篷，我一脚便踩上矮柜，从窗口翻了出去。

　　就此解脱了禁锢，却又不知，该往哪里去。

　　一抬眼，我又望见院中央立着的‘招财进宝’。

　　该死的戚老头子，怕我克死他，便想将我关起来，我才不要送他什么，就算只是一块冰，他都不配。

　　这样想着，我跑到‘招财进宝’前，从地上找到之前木匠用来雕冰的小银锤，狠狠砸在‘招财进宝’四个字上，许是力度不够，且夜色深沉，雪花雾蒙蒙的接天迷茫，根本也看不清楚，我是否将那四个字砸掉了。

　　砸了许久后累了，我便扔掉锤子，疲怠地坐到地上歇起来，便是这时，忽有了离开的念头。

　　这破地方，还有什么好待的？个个将我当成丧门星，避着我躲着我，现在还敢将我关起来了！虽说我吃得好穿得好，但我一点也不开心。爹娘当初所说的好日子，一定不是现在这样。我应该离开的，只要离开了，见不到那些人的冷言白眼，我也许就不会继续疯下去了。

　　不知何时，我竟也自持起‘疯女人’的名号了……

　　于是乎，我从雪地上猛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细雪，遥望四周无人，这时才想到，秀云估摸也是早得了信，才会选择离开房间的…不过我现在懒得管了，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管是假意逢迎还是真心陷害，都不重要了。

　　抬脚时，复踢了下一旁冰块，我便猫着身子往庭院外跑去。

　　这时戚老爷的寿诞正在盛时，我只要躲过正厅，轻易能溜到后门。只从书房和东厢房之间穿过去时，我却又犹豫起来，心里想着，这样走了，一个人出去能做什么呢？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又是个一介女流，身上半点钱财也不带，出去后还不是死？

　　思索间，我抬手摸了下肩上银狐毛，却又往前走了几步。

　　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与其在这戚家被人气死，不如…尸横荒野？果然我还是有点怕的，一时怪就自己，方才想法过于天真随性，该趁着此时，还没人发现自己赶快回去时，眼前忽是一片白。

　　我愣了一瞬，后意识到，是被一张纸蒙了脸，抬手将其拽开。正想团成一团扔开时，不小心瞄见其间画像。这熟悉而精细的笔触与这画中的人，不正是自己么？

　　即刻，我认出这画便是自己三年前所作，爹爹说我将自己画的太美的仕女图。可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还刚好飘到了我的脸上？但觉古怪，我攥着仕女图往前方书房寻去，这时见书房门半开，也懒得多想，便走进去寻人。

　　“有人么？”

　　若是有人扔出这张画，那么这人，应该还在书房中的。见无人应，我回身将书房的门彻底推开，门外风雪吹进，已被月光映得清亮。我于房中巡视许久，见真的没人，便放弃了。将画像放在书桌之上，正要仔细端看一番时，却见桌旁宣纸上，题着一首诗。墨迹未干，应是扔画像之人所留。

　　“便逢豆蔻于韶年，云烟过眼成销骨。风雪依稀泪沾襟，问求此生几人梦。”

　　我一字一句念着，语罢不甚解，这时颇为懊恼，怎么许久不念书，连诗都读不明白了。且这扔画像的人与作诗的人，可会是一个人么？但为何要扔我的画像？

　　转眼，我复望向画像，这时再看，竟也有些觉得，这画中人比之自己，要美了许多。轻叹间，故自喃喃道：“确实比我要好看啊……”

　　彼一时，暗处忽传来声响。我听得不仔细，头皮却凛然一惊，定定往四周阴暗处往，声色跟着尖利：“谁？谁在那里？快点出来！”

　　继而门外风雪一鼓，将半掩的门又推了回来。我吓了一跳，心想许是风声，自己一个人在这书房一惊一乍地，着实不正常。且这失而复得的仕女图回来了，我该开心才对。

　　且将仕女图卷好，抱入怀中，我又不禁掠了眼宣纸上的字，也懒得再去思索是为何意，便离开了书房。

　　虽是准备走的，可也许是这仕女图回来了，我便暗暗觉得，这会否是上天给我的预兆，从现在开始，我的生活会好起来？戚老爷不是没死么！府中的人，那些怕死的也都知道躲着我，就差一年半，我的守孝期就要结束了，为何我不能继续等下去，我该坚持下去的，爹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会劝我坚持下去的。

　　只再等一年半罢了，若到时我的心还是如现在一般，那么便早早准备好，带上足数的钱财，名正言顺离开这里。我总会有其他去处的……

　　捧着仕女图回到宅院时，远远便见门口站了几多人，为首的是三小姐，正和秀云喜鹊教训着：“不是让你们将人关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疯子啊！你们以为锁上门就完了？”

　　听到这话时，我着实又想折回逃走的，可手中只有一卷画，离开了又能去哪呢？且这三小姐我又不是吵不过，有什么好怕的？便走过去，与登时语塞的三小姐淡然一眼，复扫向一旁秀云。心里仇恨骂着这吃里扒外的家伙，面上却没什么动静。

　　门上的锁估计是查人时发现我不在，便打了开。我当是没事发生，推门走了进去。

　　三小姐跟在后头，脸色青白相加，难看地要命：“你去哪里了？”

　　我随后将仕女图扔进一旁花瓶中，侧身坐到一旁桌前，端起针线来，继续绣着布庄老板要的花纹：“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三小姐冷哼一声，两手顺遂插在腰间，乖张地摇晃起脑袋：“今日是爹的大寿，这没事往外面乱跑什么？”

　　本来我是想息事宁人的，毕竟我再是看不过这一家人，也不会疯到，趁家中主人大寿的时日闹。可这三小姐偏生往我心上扎刀，我真是不想与她吵，都不得了：“我乱跑？怎么？真当我是疯了，还要被你们关起来不成？我若是真疯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撕烂你这张贱嘴！”

　　三小姐从没被我这般骂过，下人们又在后头望着，这一遭面子上挂不住，却只与我指指点点地乱嚷：“你说什么？你敢骂我贱？我看你才是！你这个丧门星疯女人！我哥才刚死了一个多月你便打扮地花枝招展，你是想要勾引谁啊！你这个克父克母又害死了我哥的坏女人！我就知道当初不应该让哥哥娶你！”

　　手上的绣花针是如何刺不准了，索性，我将手中物什撂下，起身时，亦步亦趋着往三小姐面上迎：“我是丧门星，疯女人！你说得对！我是穿的花枝招展，又如何？我已经说过了，我没见过你哥，我也根本就不喜欢你哥。但我毕竟是你们戚家明媒正娶进来的，你想赶我走？就凭你个黄毛丫头，还差了点！要怀念你哥，这又是什么意思？”

　　说着，我抬手揪下三小姐头上戴的一朵朵牡丹花，左左右右扔到地上：“你爹还不是大张旗鼓的摆寿宴，你还不是将花戴在头上扮翘？与自己说时，便是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与我则是花枝招展只知寻欢作乐，你们还真是够两面三刀的啊！你可看好了，我这一身银狐的斗篷，可比你穿的要素，再不是我说，你这姑娘的皮色泛黄，还敢将红花往脑袋上插，这是要故意扮丑，招人青眼么？”

　　三小姐听我一句句数落着，不知如何是好，樱桃小嘴紧绷着，一捂脸转身，几步冲出了屋子。

　　我站在原地，话说的口干，心里却爽的要命。与秀云招手时，未免再动肝火，也避着不正眼瞧她：“去给我拿碗燕窝粥来，我懒得去看什么寿宴，还要忙着绣花呢！还有外面那贺礼，你找人抬到老爷的厢房门口，便说我身子不好，可能是将自己克着了，不便亲自前往。”

　　秀云傻在原地，顷刻，与一旁喜鹊望了眼，欠身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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