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未想一向稳重处事的慧娘作出此等想法，我不禁吃了一惊。权衡再三，道：“不好啊！慧娘不是说过，流夏是我们名雅坊的头牌，多少人见过她呢！我们又去哪里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姑娘来？舞艺还像她那么出色？”

　　慧娘反与我问：“那坊主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老实道：“不如我们回王宫一封信，就说我们不能让流夏进宫，换个人好不好？或是，我们直接说，不能进宫为王上献舞？”

　　慧娘摇手：“不行，这是名雅坊第一遭收到王宫邀请，若是不去，恐怕我们这坊子都开不下去了。再者说，坊主你就算想要写信给王宫，也得有个门路，且真是写了信，也不定能得到应允，指不定人家一生气，直接将坊子封了。”

　　“那怎么办？”求助无门，我急的没了法子：“进退都是死，难道真要找个假流夏么？去哪里找个一模一样的人啊？”

　　慧娘看来也是心急，可面上习惯了风平浪静。翌日，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一堆曲谱，与我指点道：“这些便是秦老坊主之前留下的，之前姑娘不在，慧娘找琴之看过，说是有些曲子很新，还没有用过，只消让姑娘填些词进去便好。”

　　我接过曲谱，不明究竟，后听慧娘道：“要向皇上献舞，我们起码要弄些新鲜的，若是还上四幕戏，恐会被人说笑，要知道，王宫只邀了我们两支戏，那婵娟馆，还有些洛阳城内的名气歌舞坊，也会来上几个，我们不求争首位，也不能太差。要知道，入宫献舞，可是我们名雅坊再火一番的好时机。”

　　“慧娘说的我明白。”我将曲谱撂下：“可在此之前，不该先想一下流夏的事么？”

　　慧娘道：“流夏的事想也想不明白，还是先将其他的定下，最后那站在戏台首位的人，便再说吧。”

　　我心下几分不安：“其他的倒是好定下，可请帖上指名了让流夏去，我们没有流夏…还是不行啊……”

　　说着，我两手一伸，直直趴在桌上。慧娘与我身边路过时，轻轻拍了下我脑袋：“总归坊主便不要想这些了，琴之已带着乐师练起这两首新曲，坊主快些填词，也好让其他姑娘们先练起来，可不能让一个流夏耽误了所有。”

　　既罢，我只好听慧娘的话，专心为爹爹之前留下的残谱填词。虽说只是两出戏，但毕竟是要进宫献舞，最好还是弄得尽量欢快些，要将王上和那些宫里人的心情喂好，我这小坊主的脑袋，才好安稳。

　　眼见离进宫还有半月时日，我才将两出戏词填好，欢喜着将曲谱抱在手中，忽又想起流夏的事。跌撞着出门往流夏房中去，半路遇上阿雪，一两句话，又被对方带到慧娘房中。

　　中途听阿雪与我交代，慧娘前几日在坊中会跳舞的舞姬中挑了许久，只挑出一个与流夏略有五六分相像的，本是决定让这个舞姬代替流夏，可却发现，这舞姬一离远看，便越发不像流夏。

　　这一日，慧娘放弃了坊中原本的舞姬，又开始在新进坊中的姑娘们挑选。说是若还找不到一个和流夏足够像的，便要去黑市上找晟哥，看看进来有什么新货，无异于殊死一搏。

　　我听后心情沉重，抬眼间至了慧娘房中，目光扫向一旁站着的小姑娘，最高的一个，也差了流夏半个头，我见后心灰意冷，走到慧娘身边，劝道：“慧娘，算了吧，不如我们到时就让绛红和几个头牌去，若是没人说话，指不定就蒙混过去了。若是有人注意到没有流夏，我们便说疏忽了，没见那上面指名让流夏去？”

　　慧娘垂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坊主可要想好，那王宫之内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我们说是疏忽了，王上若是一生气，指不定……”

　　我心谙慧娘何意，阖眼间，一旁阿雪忽扯了下我衣袂。我适逢抬眼，见阿雪与我指向最左边的姑娘。

　　可能是之前绣花绣得多，我眼神只这般年纪便不太好了，远远望去，辨不出对方身份，只那眉眼，一刹让我想起流夏。

　　我缓了缓神色，稍许明了阿雪想法，复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对方，原是之前闹着要找姐姐的沈翘。

　　“慧娘？”我说着，将沈翘拉到慧娘面前：“这个姑娘，侧边脸的眉眼，和流夏还蛮像的。”

　　慧娘“嗯”了声：“是不错，可她矮了点，也不能让人家只看半张脸不是？”

　　我灵机一动：“矮了点也没关系，垫个高些的鞋垫便好了！只有半张脸，那么我们便做半面妆好了，一边是流夏，另外一边画的花些，让人看不清五官，到时谁能看得出是谁？”

　　“半面妆？你说的可是？”

　　好在慧娘也是读过些书，有些见识的人，我只一说起这半面妆，便通晓了其中真意。与那徐妃胆敢藐王的半面妆不同，我给沈翘的半面妆，主要是根据新谱子《蝶恋花》的词来画。

　　依照我与阿雪的想法，沈翘左边脸比起右边脸来说要更加像流夏，因此左边脸只要依照流夏平日的妆容来画，淡抹胭脂，大致就能攀上七八分相像。而右边为了掩人耳目，于眼尾和脸颊处用丹青画了三只大小不一的蝴蝶，总归戏词中，沈翘便该扮演一只留恋凡尘的蝴蝶。脸上画的妖艳夸张些，也不会引人注意。

　　妆罢，慧娘复从外面订来一双高脚的绣花鞋，沈翘穿在脚上，像是踩了高跷，走了两三步便要跌在地上，幸而阿雪在一旁扶着，否则腿都可能摔断。

　　我见这般实在勉强，复与慧娘支招道：“不如，我们第一场戏时，让沈翘在一个高台上跳，这样就不显得沈翘太矮了不是？”

　　慧娘不禁问：“让沈翘在高台上跳？那就要重新编舞了。”

　　“那也不好让沈翘直接这么跳啊，你看她走两步就倒了，根本无法穿这个鞋子。而且虽说王宫指名要流夏，我们也不用两出戏都让流夏上，只要一个《蝶恋花》便好，《观月此畔》那出戏就让绛红或者哪个歌唱的好的姑娘来，这样不就得了？”

　　慧娘勉强答应，后一日经我研究，令阿雪不知从哪里捣弄来一个扁形的圆鼓。沈翘站在上头，跟着乐声来回起舞，倒更添几分蝴蝶的翩翩之意。

　　一旁阿雪看得痴迷，不住与我道：“好了好了！这样看起来，沈翘还真是和流夏差不了多少，这些天练的也不错，看来可以进宫了！”

　　我自与一旁看着，嘴上虽对沈翘严苛了些，暗地里亦觉得舍不得。复又想起之前沈翘闹着要找姐姐，怎么如今这样听话？回身与慧娘问起：“对了慧娘，沈翘她如今可安心在坊子里待着？”

　　慧娘微微抿唇：“上次与她说过，她也收了心似的。之后便很听话了，可谁知道，她这丫头是装的还是如何。”

　　我宁愿将事情想得单纯些：“不该是装的吧，你看她跳的多好，若是假以时日，指不定真能成第二个流夏呢！”

　　慧娘轻叹：“流夏的那个男人，当断则断。可沈翘的姐姐却一去不返，沈翘心里念着她姐姐，这辈子都不会放下的。可惜了，这样灵气的女孩。”

　　听慧娘这般说，我也登时没了话。不过多时，见阿满端着汤药，忙活活往流夏屋中端：“流夏这个样子，恐怕真是……王宫的事能解决，可流夏之后该怎么办？就这样下去么？”

　　慧娘见怪不怪，与我言语时，声无涟漪：“花锦城不来，也就只能这样了，我们该劝的也劝了，她自己想不明白，也无法。都说戏子无义，可这些年来，被这情·事所累，去向坎坷的舞姬歌女，可是不在少数。坊主只看见一个流夏，也无需介怀，日后这样的事，恐怕还多着呢。”

　　我心下感慨，表上亦习惯了寡淡处之：“是啊，我这个坊主，又不能霸道地让她们不去喜欢人，可即是付出了真心，又怎么保证不会受伤呢。”

　　慧娘与我垂了垂头：“坊主看得开，便再好不过了，如今虽有沈翘代替流夏，只是要想掩人耳目，这些时日，还是要尽快锁紧消息，别让多余人知道流夏生病的事。”

　　我点了点头，后几日，将外出找花锦城的家丁叫了回来，与阿雪日日守在庭院中看沈翘跳那一支《蝶恋花》，只跳到一曲罢，我当她是只傲人美丽的蝴蝶，而不将她当做流夏，或是沈翘。

　　可谁又知，还有十几日便到除夕夜进宫面圣，那失踪多时的花锦城竟忽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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