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翌日醒来，我却像是没睡过般。一睁开眼，耳边复响起花锦城与我说的那些话，我的最后那一句，逞强又糊涂，是我让他不会再来，不会再来…便是说，我再也见不到他，因为他…讨厌我。

　　只这般想着，我遍身的不痛快便无处发泄。两手狠狠捶在床板两侧，却逢阿雪敲门，听我屋里有响声，直推门而入。撂下脸盆后，关切着钻入我帐中：“姑娘？你怎么了？”

　　一听到阿雪这小软音，我不由越发弱气，开口时吸了口气，眼泪鱼贯而出：“阿雪……”我恨自己哽咽示弱，却又不住哽咽着：“我好难过。”

　　阿雪忙摸了摸我的额头：“呀！姑娘是不是生病了？阿雪去帮你请个医官来？”

　　我点了点头，不过半个时辰，一位毛发毵毵的医官提着药箱赶来，隔着纱帐锦帕为我诊过脉，捏着胡须道：“姑娘没什么大病，不过劳心伤神罢了，开几服药，平日多喝些补品，养一养便好。”

　　慧娘听医官这般说，当我是为了名雅坊的事，与我言语时，亦柔得出水：“姑娘怎么好将身子熬坏？看来还是好好歇歇吧，名雅坊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姑娘日后可少些关心。”

　　我闷闷点了下头，心知自己的病症不在名雅坊。可与花锦城的事，总像是戏还未开场，便早早散了似的。什么人都不清楚，只有我自己，分明是将对方赶走了，也该恨着他，可一想到再见不到他，心里又憋闷得要死。

　　老实喝了几天的汤药，我的脸色反倒越显苍白。一日喝完了汤药紧着喝补药，甚至出了鼻血。阿雪看着着急，与我催促道：“姑娘怎么身子越发差了，不然再换个医官来看看吧！上次那个莫不是糊弄我们啊？”

　　我的倔脾气却又上来，索性将剩下的药包扔掉，后来几日，照常吃饭睡觉，病反倒不显了。

　　转眼一场小雪下来，便算是入了冬。姑娘们练舞吊嗓子也从后院移到了前台。坊门白日大关，到了晚上才开。只是岁寒时月，客人走了许多，生意倒还算稳定。我习惯了坐在台下，之前花锦城坐着的那个地方，翘起二郎腿，一边悠闲嗑着瓜子，一边看着那重复了万千次的戏词。

　　后来从姑娘们口里听说，花锦城真的一直没再来找流夏，我心扉渐沉，唯余一丝对流夏的愧疚，总是被我粗心忘却。

　　本来以为，我和花锦城的一切，花锦城与名雅坊，与流夏的一切，会这样结束的。可就在我即将放下他时，他却又来了。

　　这一次，他变回了那个开朗而阳光的人，手里拎着一只编好的精致小金鱼，和我欢快摇晃着：“你看，好看么？”

　　已是最后一场戏落幕许久，我愣在原地，身边并无旁人，手中握着一个汤婆子，心下什么话都没有。

　　他却并不在意，将小金鱼递到我手边：“我编好了，送给你。”

　　我渐觉诡谲，却仍问着：“你这些日子，都在编这个？”

　　他点了点头，嬉笑道：“你不知道，这东西看着小巧，需要费的心思可多。我平素喜欢这些东西，便想着编一个给你。你不喜欢么？”

　　我终究忘不掉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猜想他这态度，是想与我重修旧好。但我这人天生习惯找茬，偏生不能将之前的那场争吵化作云烟：“小金鱼我喜欢，但你呢？为何又来坊子？”

　　“我？”他滞了滞神色，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目色温软柔和，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开心事：“我来送你小金鱼啊！虽然你说你不想要，但我还是想给你亲手编一个。”

　　我仍丧着一张脸：“那是什么意思？赔罪么？”

　　他忙摇头，道：“我赔罪？我做错了什么？”

　　我直直起身，恐怕时隔太久，心中并无波澜，只有种欲将事情说明的冲动：“你没错！但是我不想和你再多说，这个小金鱼，我也不想要。花锦城，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想和你有什么干系，你这人太奇怪，我不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所以麻烦你，日后便算来名雅坊，也离我远点。”

　　他越发懵然，怯弱摇头间，欲语凝塞：“你怎么…你怎么了？我哪里惹到你？”

　　我与他苦大仇深，他却一副毫不知情的神色，令我反生烦扰，一甩袖将汤婆子撂到一旁，明明白白与他道：“我今日与你说清楚好了，你救了我两次，我跟你说过谢谢，给你钱是你不要。但除此之外，我二人没有任何关系，我还是上次那句话，我们没有关系，我也不想和你有一丝半点关系。”

　　他与我眼巴巴望着，目色渐趋冰凉，嘴角轻颤：“上次……”

　　刹那间，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身子微微往后一挺，与我摆手道：“我…我还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话毕，他回身往门口跑去。我于原地定定望着他，口不对心念叨着：“走了就不要再回来！我不想再见到你！”

　　为了我自己，我本该想着不要再见他，可为了我的心，却又不甚肯定。

　　隔一日，我刻意于名雅坊门外逗留来回，心知自己赶了他走，他不该来，也不会来了。可脚步不听使唤，偏生令我晃在门口，没一会儿，却撞见一七八岁的小男孩，头上扎个羊角辫，手里攥着一封书信：“姐姐！姐姐！”

　　我指了指自己，平生不甚喜欢和小孩子亲近，下意识没与他靠近：“叫我啊？”

　　小男孩点了点头，亮晶晶一双眼与我问道：“你是不是名雅坊的坊主秦名雅？”

　　我“嗯”了一声，这才与他凑近：“你找我做什么？”话及此，我忽然想到，怕这小孩是和戚家人有关，慌张将脸遮了半边，与之严声道：“快点说！”

　　小男孩嘻嘻一笑，好像全不怕我似的，将手中书信递给我：“这是有人让我交给你的。”

　　“谁啊？”我盯了眼那未有署名的信封，心头忌惮。

　　小男孩道：“你别管了，快把书信收下，我就有花生吃了。”

　　说罢，小男孩复将书信摇了摇，我只得接下。后见那小男孩乐呵呵跑远，一个拐角处没了踪影，才将书信拆开，却见其中只有一张纸，摊开后，其上三个大字，是为：花以城。

　　我没明白，这书信是何含义，但看‘花以城’这三个字，自然想到的是花锦城。可这家伙，这么笨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错么？不过花锦城的‘锦’字笔画那么多，他一个小混混，会写错也不奇怪哦！

　　端详间，我又不禁想到，这三个字的字体煞为眼熟，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似的。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正起身要将纸张收好，阿雪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我一时情急，匆忙将纸张揉成团藏入袖中，回身听阿雪喊道：“姑娘！出事了！”

　　我故作淡定，眉头微微一皱：“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

　　阿雪道：“姑娘不知道啊！刚刚有人来说，陆老爷他生病了。”

　　“啊？什么病啊？”

　　阿雪摇头：“不知道啊！阿雪听阿满说的，阿满是听陆府下人说的，听说已经病了好多天，还蛮严重的呢！”

　　“哦……”我知道这时该表现得关心表哥些，可怕神色归于浮夸，便只道：“那么……我要不要去看望一下他啊？”

　　阿雪道：“肯定要啊！姑娘你本来就像去拜访陆老爷么！正好陆老爷生病了，你现在去看他正好啊！”

　　“可是……”我却犹豫，心想自己之前是丧门星，陆欢表哥清楚我的过往。我若是这时前去，会不会又被误会？

　　阿雪却道：“可是什么啊？刚刚慧娘听说这事啊，忙让阿雪来找姑娘，阿满在厨房熬汤，一会儿姑娘刚好就拎去。姑娘要是怕，让慧娘也跟着一起去？”

　　我心思摇晃，被阿雪拉着到了后院，见慧娘刚好拎着汤壶往外走，与我点了点头，便想是决定了要与我一起去陆府似的。

　　可我却觉慌张，心里仍想着花锦城的事，逢上表哥生病，竟觉得有些烦。

　　慧娘和阿雪则全未察觉，于我身边前后忙活着，不知什么时候，竟商量着找来了马车，说是陆府大门大户，我这个名雅坊的坊主也不能让人见了笑话，还要抬着我去……

　　我心里却没那么多顾及，听慧娘在四人大轿和八人大轿间犹豫，忙开口道：“不用那么麻烦了，表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要那么大排场也没用，要看表哥不是，陆府又不远，走着去便好了。”

　　见阿雪又要开口，我忙提起汤壶，闷头往门外去。

　　几步跨出门槛，走了许久才见慧娘跟上，至了近边时，衣袂与我凑近，袖口处递进一张纸团：“你刚跑的太快，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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