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作者:阿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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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自从名雅坊上了四幕戏,我便清楚摸透了大爷戏迷们的心思,似乎不管对方的想法好坏,看戏时,总是偏爱痴男怨女,爱恨情仇这八个字,最后若是喜剧收场,便更加叫座。以至于上一回儿的四幕戏,好些人只看了前面两场,后面两场觉得悲,看不下去便弃之而去。

      我这个写戏的人,自然觉得这戏要看便要看到底,可见真有那么些人,只愿看到好戏,便算是不知道结尾,也不愿意看到悲剧。那么我便顺遂心意,用这痴男怨女,爱恨情仇来写出大戏,反正只要是新鲜的,大爷们总归会喜欢。我的钱能赚足,才是极好。

      便是奉承着这般心思,我花了两三天时间,又写出了几十页的戏词,送去与琴之看后,令其帮着谱曲。准备在中元节前,提前将新戏准备好,到时便算花锦城不来,我也能狠狠赚上一笔。

      商量好后,我从琴之房中走出,一路兴致勃勃,往慧娘房中去时,碰巧望见院中练舞的几个姑娘。只一眼,我便瞟见本该领舞的流夏不见了,本没多想,可谁知,拐角往前走时,却不小心撞见一幕风月。

      映着院中梨树上飘落而下的细碎落花,流夏与一背身的白衣男子站在树下,距离不远不近,只是流夏那含苞待放的表情出卖了她,我看得出她对那男子,是有情意的。

      及至此,我站在一旁,不由将脚步往后退了退,好奇想看一看,那男子是个什么人,能入我们坊中头牌舞姬的眼。眉目流连,却模糊捉见其腰间的米色布带……这样的着装,难道是近来混混的流行穿法?

      正这般想着,流夏似是被这男子逗乐,抬手轻轻锤了下对方胸膛,便见他侧过身姿,熟悉而明朗的面容映入眼畔,眉若画上松川,目如此间朗月,便是花锦城。

      “怎么是他……”忽生的失落令我猝不及防,彼一时,身后却有人与我唤道:“坊主?”

      我忙回身,与慧娘点了下头,偏身意图将流夏二人遮住:“慧娘!有事么?”

      慧娘却机灵地要死,将我身子扳开,望见远处的流夏与花锦城:“诶?怎么……”

      我故作无事,抬脚便要往远处去,慧娘却跟上来,与我试探道:“坊主不开心了?”

      我立即摇头:“没有!我干嘛不开心?你不知道,我刚刚去和琴之商量,又出了一个新戏本子,准备中元节上戏,到时候钱不知赚翻多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慧娘悠然道:“坊主忽然说话这么快,一看心便是乱的要命,慧娘是过来人,坊主有话,不如直说。”

      “我有什么话啊?”我稚气着与慧娘回嘴,不可控制地疾言令色:“我不过看见自己坊子的姑娘和一个小混混在一起,那他们谈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可一看流夏就是喜欢他的么!这么巧,这家伙又是救过我的人,我根本就没有多想啊!”

      慧娘半晌不语,似是在等我平静。我心中克制,面上却不住慌乱。不知是何缘由,我的耳根乍然泛起热感,眼中一晃而过之前与花锦城在名雅坊门口时,那般清淡神色。

      转眼入了屋,我歇坐在一处,余光见慧娘跟上来,当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与之问道:“慧娘找我有事?”

      慧娘一措,继而亦平静了神色,挽起衣袂与我道:“只是来和你说一声,我请了两个制衣坊的人来帮忙做姑娘们的衣裳,想问问坊主准备怎么用那几块布。”

      我随意安排道:“云绣用来做姑娘们上台时的衣裳,其他的便看样子做些姑娘们喜欢的,算是犒赏她们。过几日…可能还有一匹布会来,那一匹用来做披风的,每个姑娘都要备一条。”

      慧娘点头,一只脚刚要跨出房门,却与我道:“坊主其实也不用急的,两人只是说话,根本算不得大事。若姑娘真有心思,也不要放在心上,若没有,便莫要将慧娘的话放在心上。”慧娘说完,抬脚便出了屋。

      我独自坐在桌边,愣了许久,忽而不耐烦着趴到桌上。本来我也没多想的,可不知为何,慧娘越是说,我竟越是在意。也不知是慧娘说的,还是我真的…可怎么可能呢!我才见了他三面。

      后来几日,我在琴之和慧娘之间频繁走动,一边看着曲谱的编撰,一边照看制衣,忙得差点忘掉花锦城和流夏的事,可谁知,半个坊子的姑娘,却开始给我陆续提醒。

      开始时,姑娘们只是传言,说流夏近日和什么大爷走的密切,后来又说流夏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个之前救过她的恩人,大家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但又听说不是个大爷,倒是个长相漂亮的少年。

      我听得心头郁闷,好几日不曾去后院看流夏跳舞。后一日,几个姑娘聚在一处喝甜汤,我自喜欢阿满的手艺,闷头一口口喝着,却见流夏忽然起身,与众人道:“我喝不下了,这便去练舞了。”

      话毕,流夏像只蝴蝶般往门外扑去。坐在我身旁的绛红嘻嘻一笑,打俏道:“流夏可真是的,我们大家都清楚她去会情郎了,还装模作样。”

      我不知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只听阿雪与我问道:“姑娘,你脸色不太好啊?怎么了?”

      一旁阿满担忧道:“不是甜汤难喝吧?坊主脸色真的不太好啊!”

      我忙将半张脸扣住,逞强笑着:“没有啊!甜汤好喝着呢!只是可能我也…喝不下了。”说话间,我托着半瘪的肚子起身,幽幽走了开去。

      一路闷头往前走着,我本想着要快些回房,这知走到一半才发现绕了远。只怪坊子后院太大,站在原地时,竟又开始失神,眼巴巴往前方梨树下望,又见着了流夏和花锦城。

      所谓诗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便该是流夏如今的心情吧。可他们,究竟是怎么勾搭上的?为何我一点都不知觉?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慧娘和阿雪,这坊中的姑娘,我又真正了解几个人?如若流夏的这个人不是花锦城,我恐怕也是不会去在意的…我终究在意了,是因为那个人,是花锦城。

      他明明也救过我,可如今与他待在树下的却是流夏。

      这样远远望过去,他们两个除了衣着,其他还真是般配的。男才女貌,若是心灵相通,便更加好了。想必流夏现在应该很幸福吧…而我呢,就像是那些戏词里的表小姐,眼巴巴看着喜欢的人和其他女子在一起,最后唱来唱去,不过一个配角……

      想到这里,我忙抬手打了下脑袋,意图将这想法忘掉,可越是想要不去在意,脚下却越是挪不动步子。只待远处流夏不巧望过来,分明忌惮着我的坊主身份,忙与花锦城拉开距离。

      花锦城这时回身,与我陌生望了眼,见流夏羞答答往一旁走去,转而往我面前走来。

      他一步步逼近,我的心情却霍然放松。不知为何,我很难去正眼望他,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般。归根究底,大概真是我有点喜欢他,可却不想承认,自己会这样快喜欢上一个人。

      他于我一米外站定,提了口气,方才开口:“你的手还好么?”

      我愣了愣,下意识捂住手臂:“啊…早好了。”

      他轻轻“哦”了声,目光游离于我眼畔,捉摸不透的样子,和之前在布坊时,全然不像一个人:“我来看看流夏,这便要走了。”

      我奇怪他这般态度,却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啊,我听坊中姑娘们说,你也救过流夏。”

      他自道:“是的。”

      我这人遇到生人不爱说话,自认和他关系不熟,他又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两人轻易便陷入了尴尬境地。

      原地对峙良久,终于还是我承受不住,闷头道:“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顿了片刻,方“嗯”了声,态度冷的我心慌。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上次在布坊见着,还是笑呵呵的。他这是怪我瞧见他和流夏的事么?我一个坊主,这又是我的坊子,四处看看又怎么了?再者说,我也没打扰他们啊……

      只这般想着,我又站在原地迟疑良久,对方见我不走,竟开口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顿住,复听其追问:“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我当然没什么话要与他说,可脚步任是如何发力,都走不出半步,我又能怪谁:“没…你要走,便先走吧。”

      他不应我,反而站在原地,也像是走不动路似的。我终不禁与我对望,他却又开始与我避起目光。这样尴尬下去,我真怕自己承受不住,尽力想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话说:“对了,中元节时,你一定会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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