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醒来时，窗外有只青鸟从树梢掠过。透着妆纸窗格，满溢着娇艳欲滴的翠。

　　我从桌前直起腰，手指摩挲间，好歹没碰到横在荷花上的银针。兀自空想片刻，捉住了梦中画面。

　　说来，那诗句也没什么勾人心弦的美。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也是奇怪，怎么这样复杂又陌生的诗句，却能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般诗词令我记得深刻？

　　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故事？但我却不知…不过，既然我不知，为何不能为它编一个故事呢？

　　有了此般想法，我再次下笔时，也有了底气。虽觉这诗词终究不是自己所作，用起来不甚道德。但想那几句诗，估摸着也是哪个醉酒之人的断句残篇，我简单改几个词句，也没甚大碍……

　　约莫花了两三天时间，我将自己闷在屋子里，整个名雅坊的姑娘，自然不清楚我在搞些什么。好在我及时出了门，夹着满满十多页的诗词稿子与曲谱，兴冲冲递与慧娘看：“慧娘你看这个，如果可以，我再给坊中的乐师看一眼？”

　　慧娘接过稿子，与我和稿子之间来回望着：“坊主所作？”

　　我坚定点了下头，后又心虚道：“不过这前面两句诗并非我所作，后面才是我跟着编的。但我估摸着，前面那两句诗，不会有人来认的，且前面啊，我打算用稍低的羽音盖过去，总归是开头么！”

　　慧娘复仔细望了几眼稿中词句：“看上去不错，不过慧娘我不太懂这些东西，坊主去仔细问一下乐师吧，若是乐师说可以，便该是可以了。”

　　于是我又跑去问名雅坊的长雇乐师琴之，对方见我送来乐谱，忙抱来七弦琴，与我指点着奏了一曲后，笑道：“这词写得不错，曲子也谱的可以，不过……”

　　我紧凑着一张小脸，与琴之心急问着：“不过什么？不能上台么？”

　　“倒不是说不能上台，只是我觉得这词写的，前面两句很勾人，可后面…调子感觉就变了似的。”

　　我忙扯过诗词，与那打头的两句诗望了望：“调子？琴之你能看出这前两句诗句是什么调子么？”

　　琴之思忖片刻：“初初读起来，感觉很凄艾，所作之人，情绪该是悲哀而绝望的，可之后的这些诗词，却又像是讲另外一个故事，悲伤的调子是有，但流于表象。”

　　我愣了愣，争执道：“我的悲伤怎么流于表象了！我也很悲伤的。”

　　琴之听此，不禁笑道：“原来前面两句，不是坊主所作，那么难怪了。”

　　我一时语塞，吞吐半晌，才道：“还是琴之你这内行人厉害，只消看一眼，便瞧出来了。”

　　琴之将手从琴弦上拿开，淡出微微余响：“不过，既不是坊主所作，不知是何人赠给坊主的？若非有所署名，我们不好断然拿来用的。”

　　我自清楚这点，心下迟疑片刻，与琴之道：“我便与你说实话好了，这首诗，我实在不知是谁写的。”

　　后商量一番，恐怕也是琴之觉得，我这一夜苦心不好白费，终究还是决定，用上这首诗。不过怕这诗文的作者发现，琴之建议我将这长长的几十篇诗词拆分成四幕戏，前面的两句诗也掐头去尾的拆开，成了《逢豆蔻》、《过云烟》、《泪风雪》与《几人梦》的四幕戏名。

　　原本一首长长的诗词，被拆分成了短短的四幕戏，我自然还要往其中加字编曲，才能凑足一出分戏。

　　好歹有了点开头，我加起内容来也得心应手，再有琴之主动请缨帮我编曲，很快便将四幕戏排好。

　　待将诗词与曲谱合到一处，发现竟成了指节厚的一本书。我又忙活活捧着这本书去找慧娘和坊中的歌姬舞姬，商讨一番后，终说服慧娘，找来几个底子好的舞姬帮我演。

　　一般功底不错的舞姬，遇上了新的曲目，只消练上四五日光景，便好熟练掌握。坊中姑娘定是觉着，我这坊主的面子不好不给，因此来排这四幕戏的主角，正是我们名雅坊的当家舞姬流夏。我整日便在后院盯着流夏跳舞，却未想，流夏这姑娘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不过三日，便能一边唱一边跳下来整整四幕戏了。

　　眼见当日的节目就要开锣，我将当夜的节目单子排好，又找来慧娘帮我看流夏的四幕戏。折腾了小半日光景，才得了慧娘点头，决定安排明夜便上这四幕戏。

　　可我又想，这冷不丁上的新戏，若是没人知道，来的还不是那些常客？于是，翌日我复朝阿雪要来了许多质地硬些的纸张，大笔一挥，写了好些‘名雅坊四幕戏开锣’‘名家手笔不可错过’之类的标语。命几个服侍姑娘们的小丫头跑到外头去分发，本以为，可以靠这点小聪明招来些生意，可谁知至了当夜，来观看四幕戏的人仍是往常那些人。

　　眼见最后一出《几人梦》落幕，台下的人均没什么反应。我掩在帐帘后，真是哭出来的心都有。好在这时慧娘开口，与我安慰道：“这是新戏，下面这些人没少，便是好的了，而且这是第一夜，期待太多也不好。”

　　我困窘着一张脸，不解道：“可戏演完就没有了啊！”

　　慧娘道：“那可不是，这是新戏，明日若是来了多人，才证明今日的戏好，所以明日最好啊，再上一遍这四幕戏，才能看出，这戏是真的好看还是如何。”

　　听了慧娘的话，第二日依旧派上了四幕戏，怕流夏和众舞姬累着，我又忙与阿雪从外面买了只老母鸡炖汤犒赏舞姬。转眼入了夜，未想摆开场子后，便有人往名雅坊进，我开始时还没在意，后来人多到没凳子招待，才终于反应过来。

　　第一幕戏开场，我便从侧门处望见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心头的一股气涌到脑后，与阿雪激动念着：“阿雪！怎么这么多人？怎么回事啊？”

　　阿雪摇头，一旁慧娘开口，像是早预料到什么似的：“坊主前日不是叫丫头们出去送标语么？那些东西，好歹得过上一日才能让人家的小姐少爷看到，这日得信便来了，还有的，该是昨日来看戏的常客，觉得好看，便又拉着友人来看，真是可惜，我们坊子里的桌椅不够用，不然的话，可是大排场。”

　　得此言，我越发兴起，说话时，舌头激动地打结：“真的！那我们名雅坊是不是…要…赚大钱了？”

　　慧娘笑道：“坊主莫慌，这些事都说不准的，看完这夜再说吧。”

　　这样说完，慧娘折身往远处去，我与阿雪则像两个小孩般趴在帐帘后，直待第四幕戏唱完，才浅浅觉得腿酸，低眸于那戏台上一望，前半边的台子上，竟已被珍珠金银填满。

　　后来几日，名雅坊的生意络绎不绝。为让坊子不在桌椅板凳上破费，丧心病狂的我将茶水钱加了三倍，这才制住客源，再来看戏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偏爱戏曲的文人雅士。

　　于屋中盘算流水时，慧娘细细帮我算了两三遍，终与我道：“这几日的生意，比得上名雅坊之前一整月的生意流水。”

　　我故作镇静，与慧娘试探道：“有没有那么夸张？慧娘你不要唬我？我不吃这套的。”

　　慧娘直将账本推到我面前，提着算盘起身往门口走：“谁有空唬你？自己看吧，楼下煮了甜汤，一会儿下来喝。”

　　待慧娘扣上房门，我才将头扭向账本，自然我这人算数不行，看了好久也没弄明白这账本是怎么回事，只想着慧娘没骗我，我很快就有大把银子收了！

　　这样想来，我也该有脸面去看望陆欢表哥了，毕竟是他救了我，我如今凭借他给我的坊子赚钱，也该是时候去看看他，不然的话，谁知这表哥哪天心情不好，又要将我赶出去了？

　　这样决定好，我忙又下楼去寻阿雪。见她正和姑娘们聚在一处喝甜汤，开口问道：“阿雪啊，甜汤还有多少？”

　　阿雪指了指厨房：“应该还有半锅吧，姑娘要喝么？等阿雪给姑娘盛去！”

　　我忙摇手，睨了眼阿雪碗中的橙黄色酿果：“不用了，我只是问问好喝不？”

　　阿雪点头，与我指向一旁阿满：“阿满姐姐做的甜汤最好喝了。”

　　我复望向阿满，商量着语气：“这样啊…那可不可以麻烦阿满明日再帮我做些甜汤？不用太多，就一小锅便好，我要送人的。”

　　听此说，几个好信的姑娘忙凑过来，打头的绛红率先开口：“姑娘要送人甜汤？”

　　我自坦白道：“送陆老爷的，我…好久没去看表哥，总不能不带些礼去的，且甜汤的话，更显心意么！”

　　慧娘这时撂下羹匙，与我道：“要显心意？姑娘这甜汤该自己做才对。”

　　我才懒得熬汤，更加不敢恭维自己的厨艺，便塞住言辞不开口，一旁阿雪却跟着怂恿道：“是啊！姑娘你要自己做，不然的话，到时见了陆老爷，我就揭发你。”

　　我轻悄一笑，起身时，砸了阿雪一句：“我不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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