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言

　　牧云撤军回到七律河以东三百余里的荒原。

　　骑兵统领的脸色极度苍白，灰暗的眼眸里映着死一般的静寂。整个大帐的人都在看他，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统领嗫喘着，“八千将士，除我一人全部牺牲，变成了七律河畔上的人树！将军，你定要宰了那秦老三，血洗北燕为牺牲的八千将士们报仇啊！”

　　牧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心中的愤怒差点让他喷出一口鲜血。这是赤/裸/裸得挑衅他，他是堂堂牧云将军，是冷静而且冷血的人物，是整个朝廷中举足轻重得人物，他小小的北燕前锋，扔在人堆里都不会有人记得的名号，竟然敢在尘埃中跟他叫嚣！

　　如果他不杀了这个人，那将是他最大耻辱！

　　他愤怒了，整个牧云大军，也愤怒了。

　　湍急的七律河水被脚步踏碎，数万的兵士们紧握着利箭登船，直奔乌楚平原，所过之处像倾倒的大山，黑压压袭来。

　　谁能想到被激怒的牧云和他的大军会士气突涨？

　　苏陌桐还在大营中和宋离苏显他们商量行军布阵，探子的战报就随着战马八百里加急而来。

　　苏陌桐皱眉看完战报，抬头望向宋离，厉声道：“秦老三是你的人？”

　　宋离回道：“是我送去军营的，听说，这次他立了头功。”

　　苏陌桐哼一声，“立了头功是不错，闯了大祸也是事实。他竟然活埋了八千战俘，宋离，八千人呐，这八千人足以成为牧云攻打我们的精神力量了！这种人，死不足惜！”

　　宋离微微一笑，“既然祸是他惹得，那就让他自己去解决，牧云大军不是已经逼近乌楚平原了吗？就拨给秦老三三万人马，让他立下军令状，此战必胜，若战败则赐死。”

　　苏陌桐调开看着宋离的目光，冷声道：“他最好能以少胜多，若不然，我必让他不得好死！”

　　宋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倒是觉得，秦老三是个将才，有本事嘛，任性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璇玑一个人坐在离大帐很远的地方，这里地势高，可以遥遥望见河腰处的乌楚平原。那里广袤却荒凉，看上去青草茂盛的草地里，到处都是陷泥潭。如果能够顺利利用地势，此战必胜。

　　但她知道，这一战，想要胜利却没那么容易，昨晚的梦境里，她见到自己站上了祭坛。

　　宋离站在她后面，叫她，“发什么呆呢？”

　　璇玑缓缓回头，冲他笑，“没有，我看这里一望无垠，很喜欢。”

　　宋离过来和她并肩而坐，他望着远处，目光炯炯，“你是怎么看这一战的？”

　　“没有看法。”璇玑抬手指指远处的天边，“你看，太阳就要落山了。”

　　“是啊，很美！”宋离神色平静的望着最后一抹夕阳余烬。

　　沉默良久，直到暮色苍茫，远处的草原被黑夜吞噬，身后的营帐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宋离才从沉默中开口，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声音里夹杂着些压抑的情绪。

　　“璇玑，一定要嫁给师兄吗？”

　　璇玑默了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想解释些什么，最终只是低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并非良人，不会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的。”

　　璇玑笑了笑，“他不必爱我。”

　　宋离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但我爱你，我喜欢你，从你救了师兄开始，我就喜欢你了。”他将拳头重重砸在地上，“我不知道你们所说的命运，但是，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嫁给我，做我宋离的妻子。如果这样会遭到什么惩罚，我来替你承受，我来替你背负！”

　　璇玑抬头，竟与他近在咫尺，差点鼻尖对鼻尖，她忙往后挪一下，脸有些红。

　　“宋壮士，我，我谢谢你的心意。”她慌忙站起来，红着脸跑走了。

　　宋离起身，望着消失在夜幕里羞红了脸的少女，心情一半失落。

　　她大概是委婉拒绝了他，他想，大概，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但是，无所谓，他喜欢她就够了。他已经决定从今以后，做她一辈子的依靠。

　　翌日的晨风里，到处都是杀意，乌楚平原上黑压压一片，十里枯黄的杂草像一张硕大的席子将两军横断。

　　璇玑抱琴站在百里外的高坡上，彩衣随风飘摇，琴木幽黑中仿佛有万千鬼魂在张牙舞爪，叫人寒意陡生。

　　她静静看着两军对峙，瞳孔收缩，不发一言。

　　秦老三的三万铁甲将士像一条长龙在牧云八万铁骑里冲杀，很快杀出长长的豁口。不得不承认，秦老三是个能征善战的人，也懂得布阵，他用的是长蛇阵。喊杀冲天中，战斗愈演愈烈，直到未时，燕北军终于开使出现颓势，很快被牧云大军围困住，到了傍晚，秦老三和手下仅剩的三百余士兵被牧云俘虏，但是牧云大军却并未停下脚步，他们将秦老三和剩下的三百余人捆扎在圆木上，架着囚车连夜前进二百里，在较高的坡地上就地扎营修整，并一鼓作气绞杀了秦老三和俘虏的士兵，用他们的鲜血祭了军旗。

　　璇玑提着琴赶回苏陌桐的大帐。

　　苏陌桐盯着宋离，他从未生过这个小师弟的气，今日却发了雷霆。

　　“三万大军，就这样全没了！宋离，我已经给师父修书，你这两日收拾收拾，准备回山吧。”

　　宋离没有反驳，安静坐在那里，恍惚望着帐外的暮色。

　　想着璇玑早晨离开了营帐，现在天已黑了，却仍未归来，到底去了哪里？他有些魂不守舍。

　　苏陌桐望着他失魂的模样，有些后悔自己的动怒，软了语气，道：“我不是怪你，但是三万大军，如果首战告捷，将会士气大增。现在只怕又是一场恶战。”

　　璇玑披风戴月归来，身上带着冷意。她挑帘进来，看到苏陌桐和宋离，神情淡漠。

　　“明日迎敌，侯爷打算带兵亲征吗？”

　　苏陌桐摇头，“我已经让苏显王叔和伍次良兵分两路，一路铁骑迎敌，另一路人马暗中埋伏，必要时不分敌我以火攻之。”

　　璇玑摇摇头，“我观看天象，明日风势不助侯爷。”

　　“什么风势？”苏陌桐神情焦急问道。

　　“东风，火攻不宜。”璇玑直白道。

　　苏陌桐颓然坐在椅子里，呐呐道：“难不成是天要灭燕？”

　　璇玑摇摇头，“并非如此，侯爷既有紫微之光，便是将来天下的帝王。苍天怎会灭你？”

　　苏陌桐自嘲的笑了笑，“可是现在，燕北能战的将士不足七万……”

　　璇玑默了默，开口道：“我在未认识侯爷时，也曾在朝史观阅到侯爷的丰功伟绩，当年侯爷九岁都能大败牧云军，怎么成年了倒开始畏首畏尾了？”

　　“今日与十年前怎可同日而语？”苏陌桐蹙眉，驳问道：“你是寐语者，我相信你自然有法助我。”

　　璇玑沉思道：“有是有的，可这代价太大，我将会为此遭受雷厉。”

　　“不可！”

　　说不可的人，是宋离。他蹭的站起身来，激动道：“你不是曾经说过，你是凡胎□□，怕疼怕死吗？难道为了最终要吞噬你的天命，你连雷刑也要承受吗？你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不是妖怪，更不是神！”

　　“但，那终归是她的命运。”苏陌桐脸色很不好的看着宋离，“你也有你自己的命运，不要做无端之事，这世上并非人人是我，没有人会无限度纵容你，你先下去吧。”

　　宋离愤愤望着苏陌桐，他承认确实不够稳重，可是，现在这种境况，他根本稳重不起来。瞪着苏陌桐，宋离迟迟没有言语，良久，恨恨甩手离开了大帐。

　　苏陌桐目送宋离离开，对着璇玑无奈道：“他性子直爽，愤世嫉俗，师父常说他尚需磨练心性，叫你看我们师兄弟的笑话了。”

　　璇玑正望着宋离离去的地方出神，被苏陌桐的话打断，淡漠道：“你想问我要用何方法助你吧？”

　　苏陌桐点头，“不错，你真是玲珑剔透心。”

　　璇玑笑了笑，“你不用夸我，我不是剔透玲珑心，也不会告诉你我准备用何种方法，你只需要在天亮之前，命人帮我把祭坛筑好就可以。再吩咐千里骑的士兵们连夜赶回圩城和附近的城，讨够九百九十九支新婚的红烛，点在祭坛上。记住，一定要新婚红烛。”她转了身，缓缓离开大帐。

　　苏陌桐或许是位好帝王，但绝对不是她的好夫君。

　　她看的清楚。

　　乌楚平原的风沙夜里常常打的帐篷沙沙作响，帐篷里炭火还在噼啪的燃着，温暖而舒适。

　　璇玑停在帐篷外出神。

　　谁都好，只要能给她初夜的处子之血，天亮以后，祭坛的红烛要将她初夜的血祭上，呼风改向。

　　她闭了闭眼，伸手指了指帐篷边上的侍卫，“你……跟我……”

　　“璇儿。”

　　璇玑猛地回头。

　　宋离拉过她的胳膊，“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不由分说，宋离拖着璇玑往外走去，远远背着火光而行，离开大帐越行越远……

　　“宋壮士，我们已经离开军营很远了，你有什么话非要离开军营说不可？”璇玑有些懊恼。

　　宋离拉着她脚步未停，并没有回答她的话，未几来到一匹黑马旁，他翻身上马，将璇玑扯到马背上坐在自己前面，策马扬鞭。

　　风声呼啸，璇玑为躲避风沙的袭击将脸埋进宋离的怀中。

　　黑马不停的在平原上奔跑，仿佛没有终点，一直跑到天的尽头。

　　她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似乎睡着了，睡了很久，马停了下来不再颠簸。她听见宋离轻声唤她，幽幽睁开眼来。

　　“你醒了？这里是我的小屋，你知道吗？乌楚平原很少有山，但我发现了山，还在这里修了草房。”宋离很兴奋，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

　　璇玑这才开始打量四周，草屋简陋，却打扫得十分干净。小到茶具大到农具一应具有。俨然一副山村农家的风格。

　　“这是你的……家吗？”

　　“是！我想过，以后娶妻生子后，就在这里生活。”宋离信心满满的样子，突然叫人觉得有些天真。

　　璇玑笑，“我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宋离也望着她，笑的像个孩子。

　　半晌，宋离敛了笑意，“璇儿，你要好好的，如果我能阻止你，不要去做受雷厉的事。”

　　如果说，十六年的人生里最让璇玑感动的，大概就是今夜了吧。

　　她看着宋离，模样认真。

　　“把你给我。”

　　宋离有一瞬间，整个人是懵的。

　　“你说什么？”

　　璇玑垂了头，“宋壮士，我需要用自己的处子之血来祭荒神。”

　　宋离的手，有些颤抖，他呐呐，“都是为了他？值得吗？”

　　她跟他解释，“不，不是为了苏陌桐，是为了我自己。”

　　狭小的草屋中白烛垂泪，烛泪落在桌上，瞬间凝固成蜡。

　　宋离站在那里，心中难过。就是她死，他也愿意陪她。

　　他颤抖着手指轻轻解开她的襟扣，露出一片雪白的玉肌。

《爹操碎了心》
爹操碎了心



《主公总是被打脸》
主公总是被打脸